屠狗辈

2018-11-21 02:19姜博
火花 2018年4期
关键词:张峰嫂子店铺

姜博

陕南有两个城中村——康杜村和小居安村。早在十余年前这里本是一片菜地,村民们每日种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没过几年“西部大学”来此征地,加盖新校区,按一亩地六百元给村民作为补偿。村民心中窃喜,一番讨价还价后很快达成了协议,自己的身份也从之前的农民变成了城中村小市民。看着之前的菜地一天天地变成水泥建筑,一栋栋楼拔地而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这里。一向靠土地吃饭的村民失去了之前的经济来源,当初卖掉的土地如今价格翻了十多余倍,六百元一亩贱卖,如今一平却要一万多才算赎回。怨声载道之下的村民只得纷纷思考如何逐利,而他们面对的群体却变得越来越复杂——学生、高校教师,还有谋准学生生意的外来淘金者。混乱与迷失之下,一场逐利游戏由此展开……

丁杰:河南偃师人,外来户,二十九岁。早些年来西安打工,从事餐饮行业。为人老实本分,但遇事爱钻牛角尖。凭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很快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在小居安村盘下了一家店面并在此安家立业。

钞涛:陕西榆林人,外来户,二十四岁。丁杰的老婆,帮助丁杰一同看店,为人实在没有心眼儿。

张峰:西安康杜村人,本地土著,三十岁。健谈,粗中有细,嗜酒投机。早些年家里拆迁后仗着地多,除了拿了一笔赔款之外还分了一套门面房。每日游手好闲,靠着房租过日子。

王鑫:西安小居安村人,本地土著,二十三岁。家里拆迁后因为拿不出来土地证明一直没有收到政府的任何补偿,几次上访均无果后,村长无奈分了一套十五平米的小隔间供他勉强度日。他好吃懒做,只有一个在外打工的哥哥,每个月靠着问哥哥讨要些生活费过活。

午后,大片的阳光穿过厚厚的树叶,知了嗡嗡地叫着惹人心烦。王鑫依坐在树下,手拿一瓶二锅头,闷一口酒,看着背后学校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学生,嘴里喃喃着:“建什么学校,我的房子都是让你们这些人占的!”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冲着路边准备过马路的学生怪吼一声。看着学生们被吓得散开一条路,他得意一笑,往马路对面走去。

王鑫走进一家黄焖鸡店铺,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就好像这店是他开的一样:“嫂子,拿个大份儿,先上俩凉菜。”

钞涛看看王鑫满身酒气,不住地皱眉:“你咋又来了……上次的帐你还没给我结。”

王鑫摆摆手,嬉皮笑脸地看着钞涛:“嫂子,你这话说的,我还能短了你的钱不是。”

钞涛正犹豫着,门口又来了一波客人,她赶紧去招呼了。

王鑫起身自己去夹了两盘凉菜:“嫂子,饭快点给上啊。”

钞涛招呼完客人,无奈拿了一个大份黄焖鸡放在王鑫面前。

王鑫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嫂子,再拿一瓶二锅头。”

钞涛皱眉:“别喝了,你天天在我这里喝酒,生意还怎么做?”

王鑫只顾低头吃:“你生意这么好,那不是多亏了前几年我家在这片地上施的肥足么,哈哈。”

钞涛边收拾桌子边说:“唉,你这没分到地,也不能总到我这里来抱怨啊。”

王鑫突然提高了嗓门:“对!没我的地,就怨那些王八蛋!不怪你们,怪不得你们。”

钞涛摆摆手:“行行行你快吃吧。”

王鑫边吧唧嘴边问:“嫂子,杰哥呢?又给那王八蛋送礼去了?”

钞涛小声说:“唉,你别乱说话。”

王鑫:“怕啥嘛,我都听村里人说了,那瓜娃马上要派人把洞补住了。”

钞涛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一脸的不高兴:“诶,还不是康杜村的人闹的,居然还说是怕影响学生的安全,我看就是他们觉得影响自己的生意。”

王鑫:“哈哈哈哈洞真封住,别说你们了,我们村的人都让不了他。”

钞涛叹了口气:“你也就嘴上说说,真封住能咋,毕竟娃们的宿舍还是离那边近。”

王鑫吃完抹抹嘴:“别慌嫂子,这都封封开开多少次了,洞不还在么?你说那学校保卫科的狗屁科长,当初还是我们村选他出去的,现在咋就不向着自己村做事了呢!”

钞涛冷笑一声:“这人呀,为了利益,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钞涛看见王鑫吃完饭准备走,追出来说道:“唉,你这儿二十,还没给钱呢。”

王鑫又开始了嬉皮笑脸:“我没钱,嫂子你要不打110吧。”

钞涛气得直跺脚:“唉,你个瓜娃子,打110有啥子用?”

王鑫把喝剩的酒瓶一扔,走出饭店:“哈哈哈哈是么啥子用,走喽嫂子。”

隔壁的康杜村,关中汉子们一个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披着一个白色的毛巾,时不时往脸上抹两把。几个大老爷们正围坐在一个桌子前面打扑克,瓜子皮和叫骂的吐沫星子飞溅。

张峰把手中的扑克一扔:“不玩了不玩了,每天就是给你们这些‘锤子’白扔钱。”

村民:“别么峰哥,今天才这点儿就输不起了?”

村民:“峰哥你这家大业大的,啥时候怕输过?”

张峰:“去去去,你们懂个屁。”

村民:“人家峰哥,是怕把拆迁补回来的房子都输进去,怂了哈哈哈哈。”

张峰:“咋,这房子就是我的底儿!饿死了,也不知道吃点儿什么好。”

村民:“去小居安村来份黄焖鸡。”

张峰:“那玩意儿有啥吃的,还不如吃碗面实在。”

村民:“这你就土了,隔壁村子那店,赶饭点儿过去都要排队。”

张峰眼珠转转,用毛巾擦擦汗,若有所思:“是?那我过去看看。”

张峰收收牌,从学校西门走进去,再从操场的洞钻出来,对面就是黄焖鸡米饭店。张峰哼着小曲,走入店内。

张峰:“哎,来一份黄焖鸡。”

钞涛:“好的,来了,大份小份?”

张峰看看墙上贴着定价单,嘴里念叨着:“大份二十五,小份十五,这玩意儿还挺赚钱……”

张峰:“大份小份有啥区别啊?”

钞涛:“大份肉多点儿,小份一般女生吃的多。”

张峰:“行,来个大份吧。”

钞涛转身去给张峰准备饭,张峰看看这位老板娘,一米六三的身高,颇有几分姿色,一个人招待客人,擦抹桌子真是有些可惜了。看罢,他又四处打量这个店铺。店铺并不大,大概七十来平米,差不多挤十来桌的样子。可能是老板娘会打理,收拾得井井有条,显得倒也干净。

张峰:“老板娘,你这平时生意咋样啊?”

钞涛:“还可以吧,就是每天中午晚上学生多点儿。”

张峰:“都可以坐满吗?”

钞涛:“别说坐满了,人多的时候还要排队呢。”

张峰抹抹嘴,露出贪婪的表情,再次打量这店面:“哦……那生意还真是不错,一个月也能挣不少钱吧?”

钞涛:“生意是还可以,但操心也得不少啊,客源一直不稳定。”

张峰:“嗯?这么多学生还不够吗?”

钞涛:“这是学校门口有个洞在,哪天这个洞被填住了,学生过来就不方便了,就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跑了。”

张峰:“倒也是,估计学生就都去康杜那里吃饭了。”

钞涛皱皱眉头,看看门外,若有所思,感慨道:“是啊……别拆就好了。”

张峰想了想,又问到:“那这店铺,就你一个人在开?”

钞涛:“不是啊,我和我老公一起在做。”

张峰:“你老公?那他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打理?”

钞涛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唉,你这人怎么话这么多,他在外面跑关系呢。”

张峰:“有啥关系可跑的,一个老爷们让女人这么累,真不像话。”

钞涛撇撇嘴没接话,看张峰快吃完了,过来准备结账:“二十五块钱。”

张峰擦擦嘴,不情愿地掏出钱来:“给,这么点儿分量就二十五,真贵。”

张峰回到村子后,对那家黄焖鸡店还有老板娘念念不忘,每日没事就往小居安村的黄焖鸡店溜达。课后学生人来人往,别说那家店的生意还真是好。看着老板娘一个人忙里忙外,不时地用手抹抹汗,张峰真想上去搭把手。他暗想:“这女的长得挺漂亮,又这么能干,自己要是娶一个这样的老婆就好了。”看着学生人多的时候都要等位置,但店铺却又这么点儿地方,张峰突然灵机一动,自己家拆迁分下来的店面一直都是空着的,如果自己也开一家这样的店,岂不是美哉。

自从动了这个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张峰回村里把自己家的店铺用皮尺量了又量,叫上他的几个牌友合计装修的事情。之前的牌友都纷纷嘲笑他,觉得张峰只是三分钟的热度。但看张峰大热天的觉也不睡,每天在自己的门面房里合计装修的事情,也纷纷帮他出主意。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在一帮人的合计下,张峰的店铺初步有了一个完整的想法。房子差不多一百平米左右,可以摆下将近二十桌。装修也简单,刮刮腻子,贴上装饰砖,再挂上一个门牌,基本就可以营业了。几个人热火朝天地折腾了一个星期,店铺有了一个雏形出来,张峰忍不住心里狂喜。

这天张峰决定再去钞涛那里看看,寻思着好久没去了,看看那里现在生意怎么样。张峰特意挑了一个高峰期去钞涛的店那边,发现学校的洞旁边突然多了两个保安,劝阻着很多学生,让他们不要从这边走。有些胆子比较小的学生看到保安在这边拦着,就不从这里走了;而也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学生执意要通过,保安也拿这些学生没办法。张峰顺势跟着这波学生一同从洞里钻过去,看到外面的墙上贴着一份告示———“为了各位师生的安全,学校将于本周末之前把洞填补。望大家周知,出门请走校门。”张峰看罢摆摆手,朝钞涛的店走去。此时正是正午学生下课的时候,店铺并没有想象中坐得那么满,甚至还空着几个位置。钞涛给客人上完餐后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张峰顺势走入店内。

钞涛:“来啦?再来一个大份的?”

张峰摆摆手:“我正好路过,进来看看。现在不是高峰期么,怎么人这么少?”

钞涛眉头紧锁:“别提了,学校这个洞一封住,有没有这么多人还另说呢。”

张峰:“这洞开了也快一年了,总不能说封就封吧。”

钞涛:“谁知道呢,现在这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张峰:“现在这政策也是一会儿一变的,这洞咋就说封就封了。”

钞涛:“肯定是隔壁村子搞的鬼。”

张峰脸色一变:“这个洞和隔壁村子有什么关系?”

钞涛:“这个洞封了,学生就都去隔壁村子吃饭了,肯定是他们弄的。”

张峰:“话不能这么说,你又没依据。”

钞涛:“要有什么依据,我都听说隔壁村子的人隔三差五的给保卫科科长送礼。”

张峰看了看钞涛,又望望门外的那个洞,突然怪声怪气地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这年头不就是谁有钱谁有关系,谁就是爷!”

钞涛假装没听到,张峰自觉无趣推门出去了。

钞涛坐在店内看着稀稀拉拉的客人发愁,中午一点多本来正是食客爆满的黄金时间,而现在店里面都没有多少人在了。店里空了一大半,钞涛正在收拾桌子,刚关住的门又被人推开。

王鑫嬉皮笑脸地走进店里,帮钞涛收拾碗筷:“呦!嫂子,又忙着呢?”

钞涛:“不忙,都没几个人了,还忙啥忙。”

王鑫搓搓手:“嫂子这店铺这么旺,咋还能没人。嫂子我还没吃饭,嘿嘿。”

钞涛刚想说话,门又被推开,丁杰也回来了。

王鑫:“呀,杰哥也来了。”

钞涛:“你吃饭又不给钱,我这小本生意哪儿还有饭给你吃。”

丁杰:“算了算了,搞点儿吃的来吧,我也没吃。”

王鑫:“哈哈哈看到了吧,还是杰哥对我好。”

丁杰:“再拿两瓶二锅头过来吧。”

钞涛瞪了丁杰一眼:“两瓶?你不怕喝死他。”

丁杰:“唉,他一瓶,我一瓶。”

王鑫:“杰哥怎么了,你平时不喝酒的啊。”

丁杰欲言又止,不住地叹气。钞涛把饭菜端上来,陪坐在丁杰身边。

钞涛:“怎么了啊,别叹气嘛,有什么就说出来。”

丁杰:“唉,学校的那个洞估计是要被封住了。”

钞涛:“怎么会啊,前几天礼不是都送出去了吗?”

丁杰:“学校现在抓得严,好像校领导授意的,谁也没办法了。”

王鑫:“那些王八蛋做事真的这么绝吗?别怕杰哥,我给你找找我们村的那个保安科科长,好歹都是一个村的,我和他说说。”

丁杰:“你说又有啥用,你自己房子的事情,说了快两年了,有用吗?”

王鑫:“唉,杰哥你是好人,咱俩不一样,我就看不惯好人被欺负。”

钞涛:“你到底把钱送了没?人家说啥没有?”

丁杰:“钱送了,那人说要再看情况。”

钞涛:“唉,这几天店里也来了一个人,打听这儿打听那儿的,我感觉像是康杜村的。”

丁杰:“是?我听说那个村子也有人想开黄焖鸡店。”

钞涛:“唉,那这生意还怎么做,好处都让他们得了去算了,咱们不用过了。”

王鑫看着夫妻俩愁眉不展,握了握拳头:“杰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也算看着你们店起来的,有人敢欺负到你们头上,我砸了他的店!”

丁杰:“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钞涛用手推推王鑫:“你可真得帮衬着你杰哥啊,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老吃哑巴亏,我们夫妻俩关系好的人也就你了。”

王鑫一边吃饭一边回答:“得嘞嫂子,平时也就你们老照顾我。”

张峰回到村子里面,心中越想越气。明明不是自己村子的人搞鬼,他们却那么说。况且本来就是自己的村子离学校更近,退一万步说就是自己村子的人和学校打了招呼让封洞,那也是理所应当。再说了,当时拆迁,学校把给老师的安置房设在小居安村,把小居安村的房子还有周围的环境打造得那么好,自己的村子一直原地踏步。稀稀拉拉分了几苗地就不说了,环境甚至还不如之前好。张峰暗想,你觉得是我们在搞鬼,那就是我们呗,反正你这店也开不了多长时间了。

张峰联系几个打牌的老伙计又整理店铺又招聘厨师的,基本自己村子的人全部上齐了。服务员就是之前几个打牌的人,厨子是以前村子里开饭店的老张,收银和老板就是张峰自己。店铺开始营业的那天全场打五折,学生爆满。张峰一边数着钱一边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当老板的滋味真好。之前自己吊儿郎当的每天混日子,那是因为没找到自己的方向。现在看着有了自己的店,张峰打心眼里想把它经营得更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来康杜吃饭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张峰合计着再去隔壁村子转一转,但是走到学校的洞旁边时,却过不去了。洞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的,门口的保安也不在了,只剩下几个不知情的学生还往过走,看到被封住的洞后也都纷纷走回学校。张峰心中一边暗喜,一边也在想钞涛现在店中的生意会是如何。张峰从学校外面绕出去,走向小居安村那边的黄焖鸡店。虽然已是午后,闷热的天还是让张峰汗流不已。他一边走一边看表,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到钞涛的店铺。张峰此刻有些理解学生选择吃饭的路线了,如果自己是学生,估计也会选择更近的地方吃饭。张峰走到钞涛店门口,看到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大不如之前的光景。张峰刚想进店里,突然看到除了钞涛在忙活外,店里还有一个男人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决定掉头走了。

日头一天天地过,天气渐渐入秋。

张峰的店铺不知不觉也开了快两个月,要说赚钱,的确比以前出租出去纯要一个房租强了不能再多。但最近生意一直不稳定,起起伏伏,人越来越少。张峰以为是季节性的波动,也没太留意。这天下午,厨子老张突然和张峰说,最近人不多好像和学校的洞有点儿关系。张峰半信半疑,抓起衣服准备出门去看看。他快步走入校门,看到学生下课明显分成两波,一大波学生还是往洞开着的地方走去,剩下的一小波学生往康杜村这个方向走。张峰心中暗想不好,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学校的那个洞又开了。学生一个接一个地猫着腰从洞里钻出去,门口就站着一个保安,瘦瘦小小的感觉站都站不稳。看着涌上来的人流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任由学生来回穿梭。张峰看看洞对面的黄焖鸡店,现在已经涌满了很多学生。

张峰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跟着学生穿过洞,过去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师傅,你咋也不管一管?”

保安:“你说这么多学生,咋管么?”

张峰:“学校不是说了要封了这个洞,咋又开了?”

保安:“不知道谁又把这个洞炸开了么,我们也管不了啊。”

张峰:“那学校雇你在这里干啥呢?”

保安:“我就维持秩序啊。”

张峰:“行,你管不了,学校管不了,我来管。”

张峰回到店里气乎乎地抓起车钥匙就准备出门,厨子老张看他脸色阴沉,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张峰摆摆手,打开车门发动着车,刚打开电门,歌声就传出来了。

骑着车子来到长安县,来上一个大碗的油泼面

长安县那么些年都没变。

他们还是努力地耕着田,小伙还是爱寻个姑娘骗

长安县那么些年,长安县的天是那么的蓝

长安县呆哪都很舒坦,长安县虽然妹子都不好看

长安县阳光就很灿烂,我们的长安县……

张峰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眼前的一栋栋建筑飞快地往背后闪去,而张峰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却是这里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候天总是很蓝很蓝,大家每个人都忙着种地,一片一片的地,随便吸一口空气都是那么的新鲜。一阵风吹过,看着地旁边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带来的泥土味道都是那么的让人印象深刻。那时候两个村关系都还很好的,大家白天忙着种地,晚上两个村的爷们儿都去村子中间唯一的台球厅打两杆,聊聊生活,聊聊平淡的日子。张峰想着,嘴上也跟着哼着小曲。

“刺啦”一声刺耳的声音打破张峰的安静。张峰看看自己车前面,前机盖要和前面的车重叠在一起了。张峰赶紧下车,前面车的司机也下车了。张峰看看自己的车,又看看前面的车。前面的车是一辆黑色的爱丽舍,后保险杠明显被划了一道,油漆裸露出来的白色显得格外刺眼。再看看自己白色的比亚迪,保险杠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前面也沾了一些黑色的漆。张峰敲敲自己的保险杠,又用手摸摸前车的车漆。

张峰摸摸头:“不好意思啊伙计,我这开车开得走神了。”

爱丽舍司机过来看看自己的车,摸摸自己的车漆:“没事,小事故也难免。”

张峰:“伙计你看咱们是走保险还是私了,要不保险?”

爱丽舍司机:“中,咱们先把车挪到路边。”

张峰把车挪到路边,这才开始细细打量爱丽舍的司机。这司机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中等偏瘦。人看着二十八九岁左右,但一双手却布满了老茧。张峰观察着爱丽舍司机,心中暗想,这也是出过力的人。

张峰与爱丽舍司机在路边等保险来报修,两个人百无聊赖。张峰从身上摸出一包香烟,自己嘴里叼一根,给一旁的爱丽舍司机也敬一根。张峰闲不住,来回溜达两圈,打开了话匣子。

张峰:“伙计,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爱丽舍司机:“嗯,我河南来的。”

张峰:“哦……来这边工作是吧?”

爱丽舍司机:“是啊,来这里都是……第五个年头了。”

张峰:“唉,真是不容易。”

爱丽舍司机:“是啊,哥们儿你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呢?”

张峰拍拍大腿:“嗨,别提了!我去买两袋水泥!”

爱丽舍司机:“哦,是装修家用吗?”

张峰:“哪儿装修家呀,给别人补洞!”

爱丽舍司机:“补洞?那你这个工作也够辛苦的。”

张峰:“别提了,我不是开饭店的么,隔壁村的瓜娃子老和我作对,封好的洞一开再开,也没个人管。”

爱丽舍司机脸色微微一变:“洞?哪里的洞啊?”

张峰:“伙计你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前几年西部大学来我们村征地,把地收了给了点儿补偿。按理说我们村离学校最近,但最后建设最好的却是隔壁村。这也就不说了,隔壁村有个开饭店的,故意把学校的洞炸开让学生走,我们这现在都没法生存。”

爱丽舍司机听罢,半晌没说话。

张峰也不管爱丽舍司机听没听,自顾自继续说:“你说我们咋活么,好不容易干点儿买卖隔壁村还要抢生意,这日子太操蛋了。”

爱丽舍司机皱皱眉头,若有所思:“大家生意都难做,怎么操蛋了?”

张峰:“唉,本来我的店铺就离着学生娃的宿舍近,现在我的生意做起来了,隔壁村店铺的瓜娃马上又把学校的洞挖开,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伙计我和你说,我这次出来买水泥,就是要堵住他的洞。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真把我逼急了他休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我也是背后有人的人。”

张峰越说越兴奋,夜色渐渐暗下来。爱丽舍司机听着张峰在这里叨叨,脸色越来越阴沉。保险公司的人终于来了,简单的事故勘测一下,让爱丽舍司机把车开到修车厂去喷漆,张峰的车因为没什么影响就暂时先没修。时间也正好到了饭点儿,张峰自己觉得怪不好意思,执意邀请爱丽舍司机去吃个晚饭。爱丽舍司机一开始并不太想去,后面抵不过张峰的邀请,也就勉强同意了。

张峰开车带着爱丽舍司机,一路开回长安县,到门口的小院烧烤停了下来。张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一路向爱丽舍司机介绍自己的康杜村,爱丽舍司机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多的兴趣。两个人走到小院烧烤店,点了半斤烤羊肉,半斤烤牛肉,直接搬上一箱啤酒。张峰也是太久没过之前喝酒吃肉的放纵生活了,这次也想彻底放松一下。不一会儿酒肉上齐,张峰抓一把肉,给爱丽舍司机倒满酒,自己直接用牙起开一瓶,二人碰杯,开始喝了。

张峰:“伙计你看这学生,有多少客源,这都是钱呀!”

爱丽舍司机也闷了一口酒:“是啊,都是钱啊。”

张峰:“我说的那个店铺,就在隔壁村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爱丽舍司机:“嗯,我知道。”

张峰不一会儿一瓶酒进肚了,他的脸色开始微微泛红,看着爱丽舍司机,眼球都快瞪出来了:“伙计我和你说,隔壁村店铺的老板,是个女的,长得还真漂亮哈哈哈,我看和她谈对象真是美得很。”

爱丽舍司机听罢,一口喝掉杯中的酒,把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峰恶狠狠地问道:“是吗?那老板娘,有没有结婚呢?”

张峰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看着爱丽舍司机的目光心里莫名地发毛:“她说了,她有老公。”

张峰喝了几口酒,又开始说:“不过伙计,她那老公,有和没有,没甚区别。”

爱丽舍司机盯着张峰,脸色红一阵黑一阵:“那你说说。”

张峰:“每天看那女娃就一个人在店铺里打理,她老公估计早去外面海吃鬼混了。嗨,不是我说,把她撬过来谈媳妇,两个店铺一合并,也是美得很哈哈哈。”

爱丽舍司机听罢没接话,两人把酒杯里剩下的酒喝一口闷掉。酒足饭饱,已是夜晚十点多了。爱丽舍司机要回去,张峰执意要开车送他。爱丽舍司机摆摆手,看张峰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劝他喝酒就别开车。张峰大笑几声,冲着爱丽舍司机表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别说喝酒开车了,干啥都是小事儿。爱丽舍司机本来还想拒绝,但眼珠一转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瞬间清醒了不少。

张峰再三地邀请,爱丽舍司机也就不再推脱。

爱丽舍司机掏出来手机,冲张峰晃晃:“哥们儿,我给老婆打个电话,怕她担心。”

张峰:“伙计你也是个瓜怂,这么怕老婆,打吧打吧。”

爱丽舍司机没说话,往远处走了几步,掏出来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在电话里说了快有十多分钟。张峰看着他打电话的背影,自己找了一棵大树,在树下尿了一泡,心想这个男人也真是奇怪,感觉也是寡言少语,和老婆倒挺能叨叨,真是个瓜怂。看着爱丽舍司机打完电话朝这里走来,张峰发动着车:“伙计,你家在哪儿?”

爱丽舍司机微微一笑:“就在这附近,往雅乐居走吧。”

雅乐居距离这里就很近了,三公里左右,同样都在一个区,张峰不由得惊讶。

张峰:“呀,伙计你也在长安县混啊。”

爱丽舍司机:“是啊,做点儿小买卖,也快混不下去了。”

张峰:“哈哈,以后有啥你就和哥说么,我就混这片儿的。”

爱丽舍司机没说话,看着张峰喝了酒浑身泛红,说话也有点儿大舌头但还是一脸得意的样子心中不由地觉得好笑。黑漆漆的路上,路灯闪闪烁烁,几乎没人没车,张峰不知不觉把车开得飞快。隐约中感觉前面有个人影晃动,张峰揉了揉眼睛,看清真的是个人之后吓了一大跳,赶紧猛踩刹车。爱丽舍司机也仿佛瞬间清醒了一般,一直在旁边连喊三声有人。车子在地上拖了好长的刹车印,张峰这一瞬间被吓得酒意全无。他赶紧打开车门,车灯在夜晚里发散出刺眼的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正躺在车前面不住地呻吟。张峰满脑子都陷入混乱,回想刚才的一幕竟满脑子空白,不知道自己撞人了还是没有,也不知道地上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爱丽舍司机推推张峰:“哥们儿,咱赶紧把人送医院看看吧,别出什么事儿。”

张峰回过神来,连说:“好,好好好。”

爱丽舍司机把地上躺着的年轻人扶上车,张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开车,感觉自己踩油门的脚都没有之前那么有力了。车子晃晃悠悠开进长安县第一人民医院,爱丽舍司机和张峰把受伤的青年男子扶进医院里。男子不断“哎呦哎呦”地呻吟,值班的大夫也赶来问发生了什么。大夫看看张峰,又看看一旁的两个人。

还没等张峰开口,青年男子先开始嚷嚷:“他开车撞我,大夫你看他喝酒了,酒后开车撞人逃逸!”

张峰酒醒了一半:“伙计你话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撞你。”

青年男子:“你说你没撞我,那你把我送医院来干什么?我看你是喝了太多酒什么都忘了吧?”

张峰急了:“我看你躺在路中间才赶紧停车,担心你有啥事情,我没撞你。”

张峰又赶紧拍了拍爱丽舍司机:“伙计,你给咱做个证,咱好好开咱们的车,他突然就躺地上了,咱可没撞他对吧?”

青年男子这个时候也急了,提高了嗓门:“你现在不认账,那我就报警,让你和警察说。”

张峰一听要报警,赶紧把青年男子拉到一边,声音也低了下来:“小兄弟你看咱私了行不,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事情,你要多少钱咱赔钱给你,好不好?”

青年男子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看看爱丽舍司机:“钱,多少钱?唉呦……我这又开始疼开了,你可是把我撞坏了。”

医生看三个人在医院里嚷嚷,皱皱眉头,拉住青年男子:“你身体究竟有事没事,没事就赶紧走吧。”青年男子瞟了爱丽舍司机一眼,把手机抓在手里,连忙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跟着医生进了急诊室。

张峰在外面焦急不安,和爱丽舍司机商量:“伙计,你说这事是花多少钱能摆平?”

爱丽舍司机笑了笑:“哥们儿,你也别愁,有些事儿花钱也没用呀。”

张峰抓抓自己的头发,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医院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警察带着两个小片儿警直冲冲奔着张峰而来。张峰抬头一看警察来了,今天真是点儿背,什么糟心事都让自己赶上了。张峰尽量低头不说话,然而警察似乎早有预备。

中年警察:“你俩晚上谁撞人了?有人报警说这里有人酒驾和逃逸!”

张峰看看爱丽舍司机,两个人都没说话。

这时候青年男子也出来了,看到警察直接用手指着张峰:“就是他,他撞得我。”

张峰看看青年男子,又看了看眼前的这群人,心想看来今晚是要“挨刀子”了。

警察挥挥手,张峰一行三人都被带回警局审问。中年警察看张峰一身酒气,裤腰带上还别着车钥匙,心中已明白一二。张峰被关进了审讯室,中年警察亲自负责审问;爱丽舍司机和青年男子留在大厅,两个小片儿警给他们做笔录。

中年警察:“名字,年龄,哪里人?”

张峰知道自己狡辩也没什么用了,掏出身份证放在警察面前:“张峰,三十岁,长安县康杜村人。”

中年警察:“喝酒了吧。”

张峰:“嗯。”

中年警察丢给他酒精检测仪:“吹吧。”

张峰不情愿地接过检测仪,才吹了没几下红色指示灯就亮了,屏幕上预警显示他体内酒精含量已经严重超标,属于醉酒驾驶了。

两个小片儿警在大厅给爱丽舍司机和青年男子做笔录,爱丽舍司机把张峰喝酒开车的事情全部都抖搂出来,青年男子则一口咬定张峰撞了他,还好只受到了轻伤和惊吓。二人做完笔录在材料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丁杰,王鑫。

张峰醉驾撞车进局子的事情不胫而走,第二天康杜村人所皆知。厨子老张一看张峰人也不在了,饭店靠他的几个酒肉朋友明显支撑不住,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索性跳槽不干了。学校操场的洞越来越大,也许是小居安村的人尝到了甜头,每天晚上都有人来偷偷地挖洞,让更多的学生方便进出。钞涛店里本来学生就多,现在又腾空了几个位置多摆了几张桌子,生意又重归火爆。现在只要是饭点,早早地就排开长队。这天晚上,丁杰特意叫王鑫来到店里,让钞涛炒了几个好菜,准备小聚一把。本来定着晚上八点多,结果王鑫七点半就来了,破天荒的,手上还拎着两只烧鸡。

王鑫:“杰哥、嫂子,我来了。”

钞涛:“来了呀,现在咋还这么客气,拿东西干嘛?”

王鑫:“嗨,嫂子你这说的,也不能老白吃你们的不是?”

丁杰:“唉,本来今天就是特意感谢你的,这就见外了,快快快,坐。”

钞涛把桌子收拾干净,先端了几个凉菜上来,招呼王鑫和丁杰先吃着,又拿了两小瓶白酒,给他们倒满。

丁杰给王鑫倒满,给自己也倒满,端起酒来准备敬王鑫:“这次多亏兄弟帮忙啊,够意思,真的够意思。”

王鑫摆摆手,满脸堆笑着:“嗨,杰哥你这太见外了。我不是说过嘛,谁欺负到我杰哥头上,我就搞垮他。”

丁杰:“唉,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只是他越说越过分,还打你嫂子的主意……”

王鑫:“哈哈嫂子那么漂亮,谁不打她的主意?我也打她的主意。”

钞涛过来陪坐在丁杰身边:“去你的,每天没个正经儿。”

王鑫:“现在隔壁村那瓜娃进去了,嫂子的生意好做多了吧。”

钞涛:“是啊,这块也没啥别的太好的饭店,就咱这店铺,现在又旺起来了。”

王鑫:“哈哈那必须的,嫂子的手艺谁不喜欢?对了嫂子,问你个正经事儿。”

钞涛:“嗯,你说吧。”

王鑫:“咱们这开饭店是要办啥手续呢?”

丁杰:“咋,你娃子也想开个饭店干干?”

王鑫摸摸头:“我哥快回来了,这不是合计着和他干点儿啥,老问他要钱我也不好意思呀,我看看能不能干干体力活儿。”

钞涛:“我都差点儿忘了你还有个哥哥,他不在外面打工了?”

王鑫:“不打了,我俩的房子听村里面说马上要给解决了,这不也沾沾学生的人气赚点儿钱么。”

钞涛:“哦,餐饮可不好搞,正儿八经开店你得有两证才行。”

王鑫:“啥两证啊?”

钞涛:“营业许可证,卫生许可证。对了……”钞涛用胳膊碰碰丁杰,“你每天在外面瞎跑,啥时候把咱们的证去办一下。”

丁杰:“着啥的急,办证还得花钱,这地方又没人查。”

钞涛:“没人查?我可听说最近越来越严了,真查到咱们可是要封店的。”

王鑫在一旁看着这夫妇俩,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若有所思。吃了几口肉,喝饱了酒,王鑫准备起身告辞了。

最近丁杰也没什么事情,在店里陪着钞涛打理店铺。夫妻两个人一起干,果然比之前要省事儿不少。这天上午,学生刚坐满店铺,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嘈杂声。学生四下哄散,留下两个戴袖章穿制服的人在外面张望。这两人走进店铺,钞涛看着他们制服上的两个字清清楚楚———“工商”,丁杰还在忙着给学生上菜,也愣在一旁。

两个工商局的人坐在店里,左看右看,其中一个微胖的人挺着小肚子问到:“谁是老板?”

丁杰愣了半晌:“我是……”

微胖的工商执法人员:“我们是工商局的,你们有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吗?”

丁杰和钞涛一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工商执法员接着说:“你们这属于黑店,按照法律,要查封了。”

丁杰赶紧上前一步:“同志,我们正在办这两个证件,马上就下来了。”

微胖的工商执法人员:“那也不行,你们现在营业是不合法的。”

另一个执法员转头对正在吃饭的学生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先别吃了,我们要依法对这家店进行查封,希望大家配合。”

学生听罢一哄而散,钞涛想拦都拦不住,嘴里不住喃喃着:“还没付钱呢……都还没付钱呢……”

店铺的卷闸门从上拉到下,这是钞涛和丁杰的店开业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这么早歇业。门前贴着两个白色的封条,拼成一个大大的叉,丁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店铺,久久说不出话来。

王鑫靠在学校的洞旁边,看得真真切切。他掏出一根烟点燃,又拿一根敬保安队队长。他微微眯着眼,掏出来手机,编辑一条短信:“哥,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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