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卡普里岛最后的灯塔守护人

艾略特·斯坦

地处那不勒斯湾的卡普里岛是意大利最耀眼的地方。白色的别墅间开满了紫色的三角梅，游艇在岛上水光映照的岩洞附近穿梭。这里曾经恬静质朴，渔民聚居，现如今却成了名流的专属领地。

但每天傍晚，在岛上西南端一处简朴的公寓里，64岁的水兵德·奥里亚诺都会顺着136级台阶的旋转楼梯，缓缓爬上彭塔卡雷尼亚灯塔孤独的瞭望塔，透过一台双筒望远镜观察海面。当太阳落入第勒尼安海中时，德·奥里亚诺会将观测结果写进记事簿中。过去151年里，岛上的灯塔管理员每天都是这么做的。

彭塔卡雷尼亚灯塔修建于1867年，是意大利最重要的灯塔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后一批聘请全职管理员的灯塔。从1871年意大利尚未统一之时起，共有88人守护过它，从未间断。但德·奥里亚诺将是最后一个，这也是他上班的最后几个月。

去年，他收到意大利国防部的通知，彭塔卡雷尼亚灯塔将从2019年1月1日开始实行全自动化，和意大利其他199座灯塔中的181座一样。届时，德·奥里亚诺失去的不仅仅是工作，还有他生活了13年的家。

“想想有多少灯塔守护人曾住在这儿，他们一直坚守着这盏灯，为人指引方向。”德·奥里亚诺从灯室望向窗外的暮色说。“这是一份美妙的工作，但却正在消亡。”

从有船开始就有看守灯塔的人。几千年前，人们在悬崖顶上燃起高高的篝火，指引船员进港。公元前280年前后，这些地面上的指路灯被搬上了瞭望塔，比如埃及的亚历山大灯塔。从木头生火演变成了用煤炭、天然气、石油和电。灯塔名录网站的数据显示，如今，还有2.05万多座历经岁月的灯塔标志着陆地，照亮了世界上最黑暗、最危险的海岸。

但随着海上导航工具和卫星自动化愈发精密，对灯塔及其管理人员的需求几乎消失殆尽。实际上，除了教育导赏员和部分季节会来的志愿者，灯塔守护人在全球已经所剩无几。

1998年，英国最后一名灯塔管理员离开了位于肯特郡的北部海岬灯塔。同年，美国海岸警卫队对联邦政府管理的279座灯塔中的最后一座进行了自动化改造。澳大利亚、芬兰、冰岛、爱尔兰、日本、新西兰、挪威和很多国家和地区一个灯塔管理员都没有。南非还有一名仍在坚守，法国有三名，印度、缅甸和葡萄牙也有几个，加拿大有不到50人。

“全世界剩下的灯塔管理员不会超过200人，”国际性组织灯塔守护人协会的会长达夫说。达夫自己曾管理灯塔近20年，守护过苏格兰泰里岛的斯克里沃阿灯塔以及邓肯斯比角灯塔，直到1992年被裁员。“现实情况是，这项工作将在10年内消失。”

意大利灯塔管理局的负责人德·埃斯波西托告诉我，尽管从1987年开始便不再从军队之外招聘新的灯塔守护人，但每年仍有大约5000人申请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岗位。

“我想我是幸运的。”德·奥里亚诺一边说，一边擦去彭塔卡雷尼亚灯塔防风窗上的盐。

德·奥里亚诺1975年加入海军，之后30年一直驻扎在意大利沿海各地。2005年，一名海军指挥官向他透露，彭塔卡雷尼亚灯塔有个难得的职位空缺，他有几十年的航海技术员、港口领航员和水兵经验，非常适合。

“我对看守灯塔一窍不通，”德·奥里亚诺承认，“我甚至连这儿的照片都没见过，但当我看到时，就一见钟情了。”

彭塔卡雷尼亚灯塔建在一處伸进大海的石灰岩峭壁上，塔高28米，非常显眼。灯塔的旋转光学透镜倍数是意大利第二高的，射出的光柱长达25海里，照亮了意大利最繁忙的航道之一。塔底和旋转楼梯是用维苏威火山的熔岩石修建的，塔身刷成了庞贝红，从某个角度看，整座灯塔像是随时会被海浪淹没，卷入大海似的。

上班的头几个月，德·奥里亚诺没怎么睡觉。猛烈的暴风雨常常卷起25米高的巨浪，打到他卧室的窗户，狂风刮得灯塔摇摇晃晃。

“起初，我以为这些震动是小型地震，”德·奥里亚诺在办公室里一边快速翻着旧记事簿一边回忆说。“但经过这些年，我发现愤怒的大海比平静的时候更美。它提醒着你大自然的存在，以及这片水域是开放的，是有生命的。只有远离尘嚣的人才能体会。”

刚来灯塔时，德·奥里亚诺和两名年长的守护人一起住在瞭望塔下面的管理员宿舍。他们轮流爬灯塔，共用一间厨房和一个小卫生间。灯柱静静划过夜空时，他们会一起在外面打牌。

那两人2009年退休后，岗位就没再请人，只剩下德·奥里亚诺一个人守着那盏1000瓦的灯，维护场地，独自消磨时日。

现在，除了修理电路、与海岸警卫队通话或用水桶清理楼梯转角的海水，德·奥里亚诺会在灯室里听古典乐，看意大利剧作家皮兰德罗的作品。傍晚，他会以海洋、渔民和星座为题作诗。夜里，他会坐在小床上用水彩画海景，弹吉他。另两位守护人曾住在这里，如今早已人去楼空。

每年秋天，他都会寻找在海岸附近出没的宽吻海豚和抹香鲸。盛夏时节，他会去附近的松林里采野蘑菇和芦笋。春天降临时，他会在灯塔前门旁边的小园子里种上西红柿、罗勒、豆类和“海鸥不吃的东西”。

在另外两名守护人离开后的九年里，德·奥里亚诺几乎一天都没休息过。即使做了膝盖置换手术，他也坚持拄着杖一瘸一拐地每天上下灯塔两次，观察海岸的情况。每天晚上，当有船员从漆黑的海面向他发出灯光信号时，他都会用手电筒予以回应，好似海员间的摩斯密码。

“机器可以将灯点亮，但无法观察大海，”德·奥里亚诺坚持认为，“有人在会让船员多一份安慰和安全感。出事的时候，这一点极为重要。”

从德·奥里亚诺的记录来看，出事不少。

“2016年8月19日，10：10：看到一艘摩托艇着火，五人跳船。通知海岸警卫队。所有人被安全救回。”

“2015年6月7日，6：10：被汤波希洛方向传来的尖叫声惊醒。协调直升机展开搜索，后在卡拉迪林姆附近发现一名幸存者。”

德·奥里亚诺也曾应对过船只遇险、石油泄漏和沉船事故。2013年2月7日21：05，闪电击中彭塔卡雷尼亚灯塔，瞭望塔和塔下德？奥里亚诺的公寓着火。

“我穿着睡衣跑上跑下，看见火焰正在吞噬一切，迅速将火扑灭了。”德·奥里亚诺说。“我们成功让灯塔在三天后恢复工作，但在接下来的五个月里，我一直靠蜡烛在黑暗中生活。”

前不久，意大利国家船员协会卡普里岛分会举行了多场抗议活动，但意大利军方仍计划将彭塔卡雷尼亚灯塔改造成一个无人值守的远程监控前哨基地，海军最近在灯室里安装了一个控制板来自动控制灯光。从明年1月开始，如果有设备停止工作，智能卡会向海军位于那不勒斯的指挥中心发送短信。

“问题是彭塔卡雷尼亚灯塔和那一整片儿都属于‘阴影区，”过去16年一直在卡普里岛西南海岸附近航行的泰尔内洛船长说，“没有移动信号，没有GPS，什么都没有。所以有人一直在灯塔里维护和监控各项情况非常重要。”

13年来，德·奥里亚诺几乎没有离开过小岛。但现在，他已无力继续承担这里的生活费用。据说他的公寓和没人住的管理员宿舍将被改造成一处豪华度假胜地，岛上很多漂亮的海边建筑都是这么来的。过去几个月，德·奥里亚诺会把每月1300欧元的工资留出一部分，他打算在乡下安静的地方买一小块地。他说想画风景画，并希望有一天能出版一部分诗歌，但还不忍心收拾和灯塔连为一体的家。

“我的心在这里，”德·奥里亚诺看着划过夜空的明亮灯柱说，“当我不能再看守这盏灯时，我自身的一部分也将熄灭。”

（编辑/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