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记忆

2018-11-20 08:23李国芳
剑南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玉米面瘦肉小弟

□ 李国芳

我的婆婆曾是地主家的千金,三寸金莲,高挑身材,弯眉大眼鹅蛋脸,六七十岁时脸还是白白净净。

婆婆很会做饭。那几年麦子少,推面时先用较细的箩儿箩头道,叫头面,也叫白面。再用粗箩儿箩,箩得很尽,叫二道面,带有许多麸皮,颜色翻红,又叫红面。米是很稀缺的,只有过年才吃“金裹银”,在玉米面里加点米,玉米面黄的,是金;大米白的,是银。很多家里上顿下顿都是玉米面。婆婆却能变很多花样。今天熬南瓜贴玉米面饼子,饼子里加了点糖精(那时白糖罕见),吃起来甜蜜蜜的,就着南瓜汤,很容易下肚,一会儿就撑得圆滚滚的;明天熬豇豆,蒸红面馍(白面留着待客和过年)。红面粗,满口窜,越嚼越多,难以下咽。婆婆会想办法。清明节前后,婆婆会发动我去地里掐清明花儿。婆婆拿来掏干净清水焯了切碎揉进红面,红面便有了韧劲儿,再把熏好的猪大肠切细炼油,油另外铲进一小汤罐儿,不和板油混一起,因为肠子油气味儿不太好闻,不嫌嘴的人才吃得下,多用来给大人们炒菜,我和小弟是不吃的。炼干了的肠子油渣子臭香臭香的,还不错。婆婆拿来和汆过水沥干切细的青菜苔拌匀,再放点盐巴、花椒面,蒸好的清明花儿馍馅儿吃起来爽口,把红面瓤一股脑儿顺了下去。没有麦面,婆婆也能蒸馍。用红薯切片晒干磨成的面、天穗子磨成的面蒸冷水面馍馍,用玉米面蒸窝窝头、烧火烧馍,用豌豆面烙锅盔。

做菜更是煞费苦心,咸菜、泡菜、豆豉、豆腐乳从没有断过,但那时鲜菜很少。婆婆总是想尽办法给我们添一碗鲜菜,凉拌灰灰菜、天穗子叶、侧耳根,炒南瓜藤尖儿、苕藤尖儿、蕨菜、野蘑菇,只要能吃的,婆婆都加工成了美味,填进了我们的肚子。

我家吃肉有规矩,逢年过节做生才煮肉,偶尔来了不速之客也煮肉,我和小弟听到喜鹊叫就开心,大人说喜鹊叫客人到。腊肉锁在爷爷房里的大柜子里,要煮肉的早上,婆婆拿着刀和爷爷打开柜子,横比竖比只切一刀肉(席桌上蒸一碗片子肉的肉)掂出来,一会儿屋里便弥漫着肉香。我和小弟多是忍不住,要溜进灶屋守嘴,婆婆老说肉没熟,我们一边抢着添柴禾,一边咽口水。好不容易等到熟,婆婆总会一人撕一绺瘦肉打发我们,我们会跑到草楼上躺下来一丝丝地品味。因为婆婆会计划,我家的猪肉、猪油会吃到第二年杀猪。婆婆常说有些人不会安排,有了一顿怂,莫得了敲面桶。平时没肉吃的日子,我们痨肠刮肚的,婆婆就炸点南瓜花、木槿花、茄子哄我们的嘴,沾点油也要好受点。有时我们捉几个小鱼儿,婆婆也会不嫌麻烦,放筷头子大一颗油给我们烧碗鱼汤,撒点盐巴、葱花,也算开了荤。

那时候,我们最盼望的是过年。腊月二十,宰年猪。婆婆忙着熬油、蒸血粑、装香肠。熬了油后的油渣子,婆婆用来炒熟面。她先把麦面混点玉米面炒熟,加入炒熟剁碎的核桃花生粒、油渣子、葱姜蒜末、盐巴、花椒粉,冷却后装一大布袋。我和小弟外面跑一趟回来,饿了用开水冲一碗,烤两块血粑,香喷喷、热乎乎,既饱肚子又暖身子。婆婆熬油时会把板油上像鸡冠子的油割下来,装进两个大碗,加上红枣、枸杞、红糖,蒸馍时放在蒸笼里蒸。蒸一回油化不完,得蒸两三回,油和红糖、大枣融化在一起,红亮亮的。婆婆端出来,放上调羹,再拣一筲箕馍馍,喊我们吃饭。我们学爷爷拿一个馍掰开,蘸一次油咬一口,时不时还舀半调羹喝,吃得嘴角油长淌,我和小弟吃几口就腻了,爷爷慢嚼细咽,一顿要喝半碗油,看得我们打颤。

让我回味无穷的是婆婆做的汆汤肉。隔一段日子,爷爷会说,省啥哦省,明天逢场去割点肉来汆汤。婆婆笑笑不语,我和小弟会跳起八丈高。第二天,爷爷早早去了集上,一会儿就提了一片肉回来,说是二刀坐敦儿肉,瘦肉红艳艳的,肥肉白嫩嫩的。婆婆接过肉,开始准备大餐。先揉面,一撮瓢面、两个蛋、半瓢水,婆婆用手拌匀揉成面团,这三样比例适当,面才有嚼劲儿。接着擀面,擀好后切成三角形,铺在案板上。面皮厚薄要适中,太厚不入味,太薄一煮就烂了。接着用温水泡好木耳、黄花,择葱剥蒜洗姜,切花切片切丝,分别装好。最后洗好肉水里汆一下,再切成薄片。升火,锅烧辣后,少放点猪油,再放入姜、蒜、花椒,炒出香味后下肉片翻炒,肥肉油出完、瘦肉微黄,舀几瓢水打半锅汤,盖上锅盖煮开后,加入木耳、黄花,文火慢炖,直到肉、菜煮好了,香气扑鼻。婆婆揭开锅盖,抓起面片儿撒进汤里,一边用筷子搅,免得面粘在一起了。煮起来再添点冷水,再煮起来就可以吃了。我和小弟守在锅边,盯着婆婆,让她给自己多捞片瘦肉,婆婆一个碗里一勺子,最后总是喊:走走走,两个一样多。我和小弟边吃边数,为多一片少一片吵个不休,大人们就会给我一片他一片。那味道真好!

每年正月初二,婆婆都要煮火锅。下午婆婆就忙开了,翻出扑满灰生了锈的祖传铜火锅,刷洗得锃亮锃亮的。饭锅里水开了,整半只母鸡一副筒子骨熬起,就切葱花蒜末芫荽,淘菜切菜装盘。天擦黑时,爷爷烧燃木炭,一块块夹进火锅炉里,婆婆把熬好的汤倒进火锅,爷爷盖上盖子,找了块木板垫在桌上,把火锅端上去。宾客围坐,每人面前一个放好调料的碗。我和小弟把一盘盘菜端出来摆放在桌子周围,有肉片、酥肉、粉条、豆腐、木耳、豌豆尖儿,让人胃口大开。婆婆负责下菜,一格煮一种菜,共八格。我眼都不眨地看着锅里,菜在乳白的汤里翻滚,咽了几次口水后,爷爷举起筷子对客人说声请,我们的筷子已夹走了盯好的菜,香得让我们顾不上烫嘴,囫囵吞了下去,筷子又伸向了锅里。吃到半饱,盛一碗汤,加进葱花等作料,呷一口舌头都化了。每一次我都是人前吃到人后,吃饱了也舍不得走,想闻闻香气,坐一会儿忍不住又挑一筷子。

婆婆走了。清明前后我也蒸清明花儿馍,精面,肉馅儿,可蒸不出那样的清香。我也做过汆汤肉,就是烩面,也是一等肉加木耳黄花做汤,精粉加鸡蛋擀成面,可就是没有那么好吃。过年时回娘家,我和弟媳也找出祖传的铜火锅,煮过几次,我们懒洋洋地挑几筷子,叹息没有婆婆煮的味道好。

我想,婆婆做的饭菜有她独特的味道,无法复制。这味道凝聚着亲情,沾满儿时回忆,经过时间的发酵让人回味无穷。最近,我老是想起婆婆,仿佛又嗅到了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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