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绕城菱莲一千顷,三秋菱歌满街头。”又是菱角上市的季节,街头不时传来卖菱角的吆喝声。望着那一个个水灵灵的菱角,我的耳边似乎又听到母亲唱的那首《采红菱》:“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郎有情妹有心,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呀!我俩一条心。”
水乡人家一般都把房子建在堤坝上,门前屋后就是水面。为了方便管理,除了留出水道,都会圈出一方水面,种上菱角、莲藕或者养上鱼。养鱼不能种菱和莲。母亲为了满足我们贪吃的小嘴,总是习惯门前种菱莲,门后养鱼。
养鱼的水面一年到头没有什么惊喜,而菱塘呢,欢喜不断。暮春时节,嫩嫩的细细的菱叶钻出来,随着微风向你问候——近了些,它想和你亲近呢;心思才起,它却又漂远了,让你空自欢喜。是它不愿意和你亲近吗?不是,它才新生,还在窥探这世间的新奇呢。开始,只有三两朵儿,不过半月,水面渐渐就被菱叶挤满了。菱叶初生只有纽扣大小,渐渐的,成了铜钱,成了汤圆,最后成一把小伞了。这时,它也不再只有一种姿势——浮在水面。长势火辣的,一层叠一层地高出水面,在风里展示着它们不一样的风姿。叶子铜钱般厚实,色泽鲜绿,凝聚着阳光流转的气息。
你若有闲情,站在菱塘前,注目凝视,你就能看到菱叶泼洒出来的欢喜光晕。每次和菱叶对视,看到明亮的光,我始终以为这是菱角的呼吸,这是菱角的欢歌。一塘菱叶就像一片海,绿意翻滚;又像一堵墙,绿满心胸;更像一群孩子仰脸欢笑,笑声飞扬,我心荡漾。这样的风景,我想只有杜甫的“沉竿续缦深莫测,菱叶荷花净如拭”才能形容吧。
盛夏时节,菱角开花了。它的花素白、细碎,立在菱叶之间,不怎么惹人注意。走在塘边不注意,你是看不到的。浓绿素白应该对比鲜明,这对菱花却不合适。它的花大多藏在层层叠叠的叶子之间,你不寻找就看不到它的芳踪。当然,你若有心,还能看到塘上蜜蜂飞。再一凝神,追着蜜蜂,那娇俏的花儿就落进了你的眼底。没有花不是香的,这话绝对是至理,不然蜜蜂怎么会为它奔忙呢?
秋风起了,菱角也熟了。尽管你站在岸边看不到菱角,但是你只要将菱叶翻过来就能看到。红菱结实多,一棵一次就能摘三四个。看着那饱满水灵的菱角,谁不欢喜呢?家乡采菱用的是一米长、半米宽的椭圆形状的腰盆。采菱的时候,母亲一般会穿上雨靴,套上袖套,腰盆一头放一个矮凳。进腰盆了,母亲就坐在矮凳上。人一低头,腰盆就翘了起来,坐人一头的盆沿自然就贴近了水面。这样,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菱叶。左手把菱叶一翻,几枚菱角就出了水,右手一掐,随手往身后一扔,菱角就进了盆。两边的菱角收获了,两手把菱叶一推,慢慢划水,腰盆就在密密的菱叶中穿行了。收获多的时候,母亲十分高兴,还会唱起歌来,什么《菱角》《采菱》《采红菱》之类,都是母亲必唱的曲子。
菱角上了岸,我们一拥而上抓着菱角,就往嘴里送。菱角的壳有点儿苦,涩涩的,而果肉却是很有味道的。嫩的水滋滋的,脆脆的,甜甜的;而老的粉粉的,糯糯的,带着甘甜。尝到了口欲之快,再吃的时候,就不再那么狼吞虎咽了。嫩的剥开来吃,老的用刀剁了吃。杨万里《食菱》中说:“鸡头吾弟藕吾兄,头角崭然也不争。白璧中藏烟水晦,红裳左祖雪花明。”这确乎也是我的欢喜。
现在,那幸福时光早已遗落在岁月的风里,但一看到菱角,耳边就会响起母亲唱的《采红菱》:“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