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集团有效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逻辑

2018-11-20 01:40
社会观察 2018年10期
关键词:小国大国供给

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国际安全形势的愈加复杂以及安全地区主义的逐渐演进,地区安全治理以及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成为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议题。其中,以区域组织形式呈现的小国集团在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动力与能力趋于强化。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小国集团在有效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方面有着巨大差异,比如非盟与阿盟的表现不如东盟。东盟为何能够有效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小国集团进行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有效供给的逻辑是什么呢?这些是本文需要研究及解释的问题。

既有研究及不足

通过文献梳理,可以看出当前学界分别从外部供给缺失、自身供给能力增强及地区大国作用等方面研究小国集团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动力。不过,既有研究在理论演绎及经验事实方面存在有待提高之处。

(一)外部供给缺失

冷战结束以后,霸权国供给意愿下降,开始减少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同时对公共产品供给对象进行轻重缓急排序。与此同时,区域内国家对于安全公共产品的需求没有减少,外部供给赤字加剧了这种供给-需求矛盾。有学者指出,为全球安全稳定提供公共产品的集体领导力和集体行动力不足是国际社会面临的严峻挑战。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动力来自国际组织或霸权国的供给缺位,成为当前学界的一种竞争性解释。不过,外部力量的供给缺失在很多情况下并不必然带来小国集团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比如,1993年索马里内战及1995年卢旺达种族屠杀中,非洲统一组织等并没有发挥好维持安全的功能。因此,仅仅认为是联合国安理会或霸权国供给“赤字”或“私有化”就带来小国集团主动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在经验事实方面显然存在着解释力不足的问题。

(二)本身供给能力增强

学界关于公共产品供给模式的研究,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对行为主体供给能力的考察。具体到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目前学界的既有成果主要是个案研究,涉及小国集团的行动能力、制度建设、规范演进等。有学者考察了海湾合作委员会成立三十年多来的斡旋者角色,发现这个组织自身凝聚力与行动力的增强有利于其应对海湾内外的安全威胁及挑战。当然,小国集团毕竟“小”,与霸权国或域外大国相比,实力仍显得捉襟见肘,其现实行为能力的提升及转化到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方面依然有限。比如,非盟的主要问题在于安全部门的人员力量不足、战略性政策弱化及财政不足等,使得非盟不能完成相应任务。小国集团还有“众”的特点,内部成员数量众多且利益复杂,集体行动的困境带来合作受阻的后果。这容易掣肘集体力量的有效聚集与整合,最后还是走向依赖外部大国的老路,这本身也是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困境所在。

(三)地区大国作用

地区大国作为某个区域的核心力量以及小国集团的领导国家,在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中起着重要作用。近些年,国际关系学界开始更多关注地区大国及其对和平与稳定的贡献。地区大国基于自身实力与利益考量,引领着区域安全治理及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进程。但是,地区大国的核心作用有时会受到自身实力、供给意愿、地区权力关系以及与外部国家互动的多重影响,进而影响其领导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物质能力不能决定地区大国的区域安全治理政策,成为地区领导者身份只是一种可能。比如南亚区域合作联盟中的印度,由于存在霸权思想无视小国内政,在向邻国提供安全公共产品的合法性上受到诸多质疑。尤其是地区大国的地区霸权野心,会使得小国集团的领头国家将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私有化”,这无疑会影响到供给渠道的有效畅通。

总之,以上几种竞争性解释具有一定的理论与政策价值,指出了小国集团提供安全公共产品几个方面的动力,为我们进一步分析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做了重要的铺垫。不过,既有成果多是基于对具体个案的研究,缺乏有效完整的分析框架,没有把小国集团供给安全公共产品的逻辑清晰地展示出来。同时需要关注的是,不同的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质量存在着差异。既有研究在解释小国集团有效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动力方面,特别是回答为何小国集团存在供给差异方面的分析不够深入有力。

自主偏好、力量汇集与小国集团的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

随着国际及地区安全局势的日渐紧张、传统与非传统安全威胁的庞杂交织,加之霸权国家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存在着“私有化”现象,使得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具有显著的稀缺性(scarcity),体现在对于安全的需求预期高于安全产品的供给现实,促使安全公共产品供给主体更多地回落到地区层次。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初两极格局终结,开启了自主管理本地区安全事务的进程,国际安全问题地区化成为冷战后国际安全的重要趋势。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首先是因为地区安全威胁的存在及解决地区安全问题的需求,这是进行持续供给的原动力。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动力受到供给意愿与供给能力的共同作用,自主偏好推动着安全公共产品供给动议,力量汇集决定着安全公共产品供给进程。小国集团供给意愿或供给能力的不足,会导致小国集团有效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困境。

(一)概念界定

进行相关的概念界定是研究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问题的重要前提。小国集团,通常是指两个以上的中小国家为了达到共同的政治、经济、安全等目标,通过正式条约或非正式协定的方式建立的国家集团。本文对小国集团的界定标准是,在政府间国际组织或国际联合阵线中,只要存在着公认的世界大国,即使内部成员多数是小国,也不能归类为小国集团。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缘起于公共产品(public goods),是区域内国家联合提供或区域外国家及国际组织提供,以满足于本地区稳定与和平的公共产品。小国集团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具体体现在:首先是抽象的地区总体和平与稳定;其次是具体的安全产品,包括有形的安全合作机制或联合武装力量以及无形的安全合作理念与相应规范;最后是安全共同体。

通常,对于公共产品供给的考察着眼于消费需求、供给意愿与供给能力等方面。对于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需求,源自区域安全的复杂化与多元化、地区安全威胁的增多与安全问题的集聚。同时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外部供给不足,联合国安全机制、大国协调及集体安全等安全模式没有完全体现地区安全的特性需求,不能有效解决趋于综合化的地区安全问题。本文着重从小国集团的供给意愿与供给能力探究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的逻辑,把小国集团有效供给的动力确定为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两个变量。

(二)自主偏好: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内在动力

自主偏好是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内在动力。偏好是对决策类型的倾向,是利益认知取向在行动上的外在呈现,汇聚行为体预期。脆弱性是小国的突出特征,是判定小国的基本标准。作为基本上由小国组成的国家集团,由于多有被殖民统治的历史经历及自身现实的天然脆弱性,担心本国安全再度遭到外部大国的控制,通常有着维护自身独立主权的强烈自主意愿。一般,小国集团存在两个基本的政策选择——独立自主或依附大国。但是,小国集团依附大国的代价是多数情况下陷入大国竞争的泥淖以及受制于大国政治,最终沦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对外部力量的不信任推动着小国集团主宰自己安全事务的意志,减少或排除外部大国的干涉。小国集团作为国际体系的弱势方,会斟酌减少陷入大国政治竞争漩涡的可能性,从而把增强自主安全治理能力作为远离这种竞争的重要选择。同时,小国集团对于霸权国或其他大国的动机与实力有警惕感,大国供给区域公共产品的动力在于最大限度地满足自身需求,这为小国集团所感知且会强化其自主化努力,并推动着小国集团把自己作为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供给主体,自主解决本地区安全问题,推进地区安全治理的自主化与独立性。这样做旨在减少体系中心结构供给“私有化”与压力过重的问题,精准地满足不同类型国家的实际需求,更符合该区域内和平与稳定的需要,使得针对性强的产品更契合地区安全诉求。

(三)力量汇集: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外在动力

自主性偏好为小国集团有效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提供了强烈的主观意愿驱动,同时通过小国的集体力量汇集,以国家间合作形式为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带来相应的力量支撑。由于国家本身的自然性权力有限,单个小国缺乏供给区域安全产品的充足能力,地区国家间联合的力量汇集成为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必然路径选择。由于大小国家力量的不对称性,小国在面对大国时话语权有限,更需要依靠集团化的共同力量推进安全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特别是共同威胁的存在及地区同质性与内聚力的增强使地区认同归属感凸显,地区安全联动效应更为明显,促进小国集团进行区域安全合作行动,为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提供物质基础,维系本区域和平与安全。小国集团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是小国共同合作,有针对性地解决地区安全问题,推动地区安全次体系从冲突关系走向竞争关系,最终走向合作关系的进程。小国集团的力量汇集体现在建立联合武装力量、协同进行维和行动、共同搭建区域安全机制、商讨构建地区安全合作规范等。小国集团的集体力量有助于联合地区小国,强化集体抗压能力,提升解决冲突的能力,调动各国积极参与地区安全建构。小国集团通过联合起来共同生产安全公共产品,以集体力量可以缩小与大国实力的不对称性,提升自身供给安全公共产品的水平。

(四)干预变量

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受到地区权力结构、区域主导规范及外部力量介入等作用。地区权力结构是小国集团必然要面对的次体系条件,界定着小国集团安全努力与国际行为的边界。区域主导规范影响着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方式与水平,区域主导规范存在差异且影响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以不干涉内政为特点的“东盟方式”大大不同于西共体涉及成员国内政的“非漠视原则”(Principle of Nonindifference)。霸权国、安全类国际组织等外部力量的介入影响着小国集团供给的自主性,甚至会在成员国之间打入楔子制造矛盾,制约着小国集团的力量集聚与有效整合。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小国集团的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的强弱与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水平呈现正相关;小国集团的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存在着相互制约关系,并作用于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质量;小国集团的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受到区域权力结构、地区规范演进及外部力量介入等因素干预,并影响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水平。

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历史演进

小国集团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受到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两个变量的共同作用。作为小国集团,东盟在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方面取得不俗成就,在维护地区安全与稳定扮演重要角色。通过对于东盟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历史演进的考察可以发现,这种供给存在阶段性,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有着从弱变强、从小到大的历史进程,且逐渐成为本地区安全公共产品的供给中心。根据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发展水平,可以将其分为初始期、发展期及成熟期。

1967—1975年是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初始期。战后初期,东南亚区域安全公共产品是以霸权国家供给模式为主,美国及英国担当着产品供给者的主角。1967年8月成立的东盟开始承担维护本地区和平与稳定的责任,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模式逐渐从霸权国主导供给转向区域内国家集体供给。东南亚的命运长期掌握在域外大国手中,被殖民的历史记忆及独立后遭遇冷战对峙的现实,使得东南亚国家对于国家独立格外珍视,区域自主意识萌芽渐生。东盟的成立本身是推进区域安全自主的体现,中小国家团结起来用一个声音说话,寻求地区安全问题地区解决。东盟追求的自主性是指能够保护在国家能力限定内自我界定的国家利益,免受外部强加的政治、经济与安全限制。但是,东南亚的重要性以及由此带来的超级大国的地缘政治安排,使区域安全动力的独立性受到扭曲。外部力量始终影响着东盟供给安全公共产品的主体性,成员国对外部大国的依赖依然存在,表现突出的是菲律宾与泰国仍然依赖美国的安全保护。

1976—2002年是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发展期。随着东盟自主性的增强以及内部整合与合作精神的发展,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处于持续发展中。东盟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重要形式是搭建相应安全合作机制与联合行动实践,1976年2月,东盟首届首脑会议召开并成立东盟内部冲突处理机制,标志着东盟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机制的正式确立。冷战结束以后,东盟推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与区域合作的力度加快。1994年成立东盟地区论坛(ARF),为成员国提供一个安全对话与协商的平台。东盟地区论坛提出建立保障综合安全及多边对话为主要形式的多边安全合作机制,是东盟独立主导地区安全事务的重要标志。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受到大国竞争的干扰,影响到内部力量汇集的有效整合。美国对东盟地区论坛的态度从排斥、观望到积极支持、参与的转变,深刻地影响着东盟地区论坛的角色扮演。

2003年以来是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深化期。新世纪以来,东盟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向着安全共同体方向发展。东盟建立安全共同体是自主性努力的有力展现,以减少外部大国对本地区安全事务的介入。2003年东盟首脑会议通过《东盟协调一致第二宣言》,强调要促进地区和平、稳定、安全、发展和繁荣,建设一个有活力的、有凝聚力的、有抗御力的、一体化的东盟共同体。当然,在联合自主建立安全共同体的过程中,东盟会遇到相应干扰因素。亚太地区多边安全合作呈现多边合作安全与双边军事同盟并存,以双边军事同盟为主导的格局,这是东南亚地区安全权力结构使然。美国仍然强调双边主义的俱乐部产品,东盟提供的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与美国的俱乐部产品存在张力,这不利于东盟整合与地区自治以及安全共同体的有效推进。

结论

通过对经验事实的归纳,本文发现小国集团是地区安全公共产品供给的重要主体,且遵循着相应的行为逻辑。小国集团由于自身特性,能否有效提供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受到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两个变量的共同作用。小国集团的自主偏好与力量汇集的结合,是小国集团联合自强的逻辑体现。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受到地区权力结构、区域主导规范、外部力量干预等因素的影响。东盟区域安全公共产品供给的历史演进展现了小国集团供给区域安全公共产品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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