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纵向一体化决策的产业特定因素

倪安然

一、研究企业纵向一体化的意义

纵向一体化是从交易成本经济学（TCE）中衍生出来的战略概念，它描述了一个企业为了获得更多的控制权而与其整个供应链的其他企业进行合并的活动，是分配资源、扩大市场份额和建立稳定商业环境的标准商业工具。从战略管理角度考虑，纵向一体化可以是解决企业危机的“救命稻草”。考虑到这一战略的重要意义，国内外众多文献从一体化的优缺点到实际应用结果都给予了广泛讨论。然而，也有专家指出，考虑到纵向一体化的高风险和成本，不计后果地实施可能导致公司进一步陷入泥潭①Stuckey J，White D.When and When Not to Vertically Integrate［J］.Sloan Management Review，1993（3）.。因此，对于管理人员来说，实现垂直整合决策的正确时机非常重要。更具体地说，诸如“什么样的情况要求管理者考虑纵向一体化的决定？”“为什么一些行业比其他行业有更多的纵向一体化机会？”“什么因素能表明形势的变化？”等问题需要回答。然而，到目前为止，大多数讨论都集中在特定行业或企业的应用上，很少有文章涉及特定行业因素在纵向一体化决策中起的作用。内部决策极有可能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因此，本文试图通过研究具体产业特定因素来确定影响企业纵向一体化的通行外部因素，为企业内部决策提供一份参考。

一般来说，企业实施纵向一体化是为了在相邻产业阶段实现更好的控制或者创造更高价值，从而获得更大的市场。从产业因素角度来看市场特性可以发现，市场增长率和经济增长水平有关；市场密度决定市场力，而企业市场力与相邻供应链中企业数量多少相关；资本强度水平反映的是资本配置方式，即一个行业内有形资产、无形资产和人力资源的重要性顺序；价值链依赖程度体现的则是一个完整的供应链中，供应商、企业和客户之间合作关系的紧密程度。众多文献表明一体化程度与整个供应链绩效有重要关联，供应商和客户能对企业的一般运营造成影响。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当公司感到自身已经失去了对供应商或客户的掌控时，向后或向前的一体化可能有助于它重新获得权力。

综上所述，为确定外部产业因素与内部决策的关系，本文将论证四个特定行业因素，即经济增长水平、相邻产业阶段的企业数量、资本强度水平和价值链依赖程度，对企业纵向一体化的影响。

二、影响企业纵向一体化的关键因素

（一）经济增长水平

经济增长可以概括为一段时间内生产水平的提高。从微观经济学角度考虑，无论企业想要达到什么目标，提高生产水平总是很重要的，因为它是实现其最终目标之一——最大利润的途径。生产水平可以用投入成本和产出利润之间的差异来衡量，即较高的生产水平，来自较低的成本或较高的利润。然而，从生产到盈利需要借助媒介。当下市场经济制度是经济发展的主要导向，市场就是企业良好的媒介工具。更高的生产力水平给予企业在市场份额上的竞争优势，而更大的市场份额意味着更强的盈利能力。

对于任何产品，市场份额的变化都跟随总市场需求的波动。对于任何市场来说，都有一个相似的生命周期，在这个生命周期中，市场从新兴阶段、成长阶段、成熟阶段到最后衰退阶段①Golder P N，Tellis G J.Growing，Growing，Gone：Cascades，Diffusion，and Turning Points in the Product Life Cycle ［J］.Marketing Science，2004（2）.。新兴和成长阶段市场增长率相对较高，市场是相对可持续和稳定的，对供应商和客户有较强吸引力；在成熟阶段之后除非出现任何新技术或风险，否则市场增长率和持续性将逐渐降低并形成完全竞争市场。因此，当一个市场处于成熟阶段时，大量的供应商和购买者可能会引起激烈的竞争，紧张的商业环境可能迫使薄弱的供应商或客户离开，从而导致需求和供给之间的差距。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将有较少的供应商和买家选择，因此可能难以获得理想的原料供给和计划的市场份额，进而负面影响企业生产水平和利润。为解决这种失衡，企业可以通过纵向一体化来创造一个稳定的贸易环境以重新获得对市场的控制来消除不稳定市场的负面影响。因此，市场可持续性与纵向一体化决策数量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

如前所述，经济增长意味着高生产水平，高生产水平正向地反映产业的成熟度，而成熟度阶段与市场增长率相关。高市场增长率意味着可持续的市场，而市场可持续性对纵向一体化的可能性产生负面影响。因此，经济增长水平与纵向一体化决策之间应存在负相关关系。

（二）相邻产业阶段的企业数量

当经济环境发展良好时，贸易机会将增多，企业也将更频繁地与其供应商和客户接触。根据资源依赖理论，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生存，而实现它的方法就是拥有资源。然而，在社会分工的大趋势下，企业几乎不可能生产出它所需要的一切，这意味着与外部组织的合作是不可避免的。企业内外部目的和利润的不同致使合作在某种程度上是谈判和妥协的过程。对企业而言，提高谈判能力对于获得更大的利润至关重要，因为它可以帮助企业控制其他企业与自身的关系，从而控制市场。

提高谈判能力的方式之一是拥有较高的相对议价能力。决定议价能力高低的最重要的两个因素是“替代”和“承诺”。替代程度意味着企业能从外部获得类似资源的数量；承诺水平衡量的是合作协议在多大程度上由其他组织控制。一般来说，当企业有更多的替代选择时，长期合同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它不需要高度依赖于特定的供应商或客户。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对外部各方的承诺相对较低。因此，若替代程度高，则承诺水平降低，而相对议价能力提高。

替代程度与供应商和客户在市场中的密度和特性有关。当只有少数大供应商或客户控制市场时，市场密度较低，企业的替代程度受限于较高的转换成本。因此，企业需要了解市场密度来确定其议价地位。当市场上的供应商或客户的数量很多时，公司的选择范围很广，不需要担心空缺。然而，如果数量减少，由于供给关系失衡，议价能力的平衡会随之趋向于供应商或客户一方。类似地，当交易涉及特殊或专业供应商和客户时，由于选择领域受限，企业的相对议价能力会有所降低。这两种情况都会加剧潜在的市场不确定性，供应商或客户拥有较高的议价能力以迫使企业作出妥协。从企业的角度来看，为了恢复市场控制力，保障稳定交易，纵向一体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方案。并购相邻产业阶段的企业以建立内部相对完整的制造和分销系统，一方面可以减少对供应商和客户的依赖程度来保证稳定的市场份额；另一方面，交易和谈判成本也会降低。在此情景下，纵向一体化是削弱强大供应商和客户威胁的有效工具。

总而言之，若相邻产业阶段组织数量较多，市场密度高，企业可选择一般外部交易；反之，若供应商和客户数量较少，市场趋于寡头控制，企业应考虑纵向一体化战略来降低交易失败风险。

（三）资本强度水平

根据行业资本需求的重要程度可以将行业分为资本密集型和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行业需要对机器或其他特定设备进行大量投资，进入壁垒较高，例如石油工业、航空公司和发电厂。劳动密集型行业则以人力资源的数量和质量为决定企业生产力的核心因素，劳动力成本是企业的主要费用。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包括服装业和纺织业。在资本密集型产业中，企业的主要资产是其实物资产；而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中，人力资源是其核心资产。

不同的行业类型需要不同的策略来适应行业自身特性。为了建立竞争优势，纵向一体化和外包都是企业可行的商业发展战略，这两种战略的主要区别在于当产生交易时，企业是选择内部资源消化还是外部资源交换①Rothaermel F T，Hitt M A，Jobe L A.Balancing vertical integration and strategic outsourcing：effects on product portfolio，product success，and firm performance［J］.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2006（11）.。外包主要是通过利用外部资源降低劳动力成本。通过外包，公司可以突破劳动力短缺的瓶颈，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率，增强核心竞争力。外包的特征决定了外包可能更适合劳动密集型行业。而对于资本密集型行业的企业来说，人力资源并不是影响其总体生产力水平的关键因素；相反，专业的机器和设备更为重要，资产专用性的要求很高。根据交易成本理论，当资产专用性程度较高时，由于潜在的高交易成本，包括较高的交易价格和信息搜索成本，产品价值可能失衡进而导致市场失灵②Ouchi W G.The Economics of Organization［M］//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in International Firms.1990.。

避免潜在的市场失败是企业寻求一体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纵向一体化旨在提供长期稳定的内部交易环境，从而减少对供应商失去控制的可能性。由于资本密集型企业在进入行业初期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因此需要长期稳定的经营来分摊消化固定成本。通过实行一体化战略，企业可以拥有对专用资产的完整控制权和相对稳定的交易环境，不必依赖第三方资源，从而降低市场失灵的风险。此外，建立完整的纵向一体化系统可以使企业获得稀缺资源的控制权，进一步提高行业进入壁垒来减少竞争对手的数量，享受垄断的好处。综上所述，资本强度水平较高的资本密集型企业选择纵向一体化战略具有更高收益。

（四）价值链依赖程度

每一笔交易中都包括供应商和买家，而利润就是销售价和购买价之间的价值差异。很明显，企业希望创造更大的正值差异来提高利润。当企业处于不同的行业时，即使它们的日常经营流程相似，该行业的属性也可能有差异。差异来源于不同行业对不同阶段的重要性评估差异。例如，向城市居民出售新鲜蔬菜的偏远农民可能比家具工业中的制造商更看重物流效率的重要性，因为运输时间对于新鲜蔬菜价格的影响要远高于家具。基于价值链理论，这种差异评估来自于配送阶段提供的增值效果的不同。不同行业的主要增值活动可能来自不同阶段。可以说，阶段在其行业的重要性与其创造价值的多寡有重要关联。因此，企业需要认识到哪个阶段是其行业中最有利润的阶段，从而决定如何密切合作或控制这个阶段。

对于处于最具增值阶段的企业而言，其经营水平可能对其他阶段的绩效水平产生很大影响。再以新鲜食品运输业为例，如果没有有效的配送体系，边远地区农民的新鲜产品在进入市场前会变质，这不仅给农民造成巨大的损失，还会影响市场供给平衡。在这种情况下，运输公司可能拥有比农民更大的议价能力，因为农民依赖运输公司的服务高于运输公司依赖农民的选择。因此，越重要的行业阶段其被依赖程度越高。一般来说，如果在原材料有限或独特且难以复制的行业，其后续加工阶段的企业会高度依赖原材料供应商，因为他们的选择范围很窄；如果分销权被买方寡头控制，则前段生产阶段的企业必须依靠买方来获得市场占有率。如果企业高度依赖其相邻的阶段，说明外部资源对内部运作有很大影响，这意味着企业可能需要更高层次的紧密合作来保证正常经营。因此，企业所处的阶段产生的增值越多，其议价能力就越大，越不依赖其供应商或客户。相反，对于处于其他阶段的企业来说，要摆脱这种困境的关键在于找到减少其单方面依赖的方法。

如何降低价值链依赖程度？纵向一体化可能是一种解决方案，因为这种战略旨在将外部合作关系转变为内部系统控制，以允许企业在需要的阶段重新获得权力。对于不处于行业关键阶段的企业来说，其价值链依赖程度相对较高，如能获得高增值阶段，不仅交易成本和合作风险会降低，企业还可以提高行业进入壁垒，长远地创造市场价值。因此，对于非主要增值阶段的企业而言，实行纵向一体化战略可以降低其价值链依赖程度，削弱市场风险。

三、实例分析引发的思考

以目前国内LED行业为例，由于市场过于饱和，为了能够从“扩大”的最终市场获得更高的利润，国内LED企业纵向并购数量急剧上升，这是行业形势迫使企业作出的一个决策，这说明当市场过于成熟且存在剩余竞争者时，考虑纵向一体化可能是企业进一步发展的出路之一。另外，当商业环境相对安稳，企业不必过于担心其供货商或买家突然破产造成的麻烦时，深度的社会分工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当市场动荡时，纵向一体化可以作为企业保障生产正常进行的措施之一。

除了行业形势和市场变化，企业自身在行业中的地位也对企业纵向一体化决策有影响。以汽车行业为例，在经济衰退的大环境下，与致力于实施一体化进程的新同业公司比亚迪不同，福特几乎卖出所有以前收购的相关企业，只保留了核心品牌“福特”。完全相反的战略选择并不意味着福特或比亚迪作出了错误的决定；相反，差异是由它们面临的不同商业环境造成的。作为经济规模相对较小、经验有限、品牌影响力较弱的新型汽车企业，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发展给比亚迪带来了品牌知名度更高的国际竞争者，比亚迪与供需双方的议价力越来越小。因此，对比亚迪而言，通过纵向一体化来建立稳定的供应链以应对动态环境是个正确战略选择。对福特这类大型知名企业而言，其在汽车行业的累积影响力使它在与全球供应商和买家谈判时拥有了足够的议价能力。随着全球化带来的供货商和客户的增加，福特可通过外包而不是维持内部制造来找到更好的供应链配置。

研究结果表明在资本密集型产业中，实施一体化战略比例更高①Acemoglu D， Johnson S，Mitton T.Determinants of Vertical Integration：Financial Development and Contracting Costs ［J］.Journal of Finance，2010（3）.。除了以应用纵向一体化闻名的石油工业，近年来在奢侈品行业中也出现了一体化的趋势。受环保政策影响，近年来特殊动物皮原材料越来越稀缺和昂贵，而需求却逐年增加。为了持续保持高质量要求和保证独家材料供应， LVMH集团收购了其鳄鱼皮生产商和牛皮生产商，香奈儿和爱马仕则并购了多家皮革供应商。而波音公司，作为一个传统资本密集型企业，近年来由于过分依赖外包战略导致787型号出现一系列质量问题，引发信任危机。文献与实例似乎都证明了资本强度水平较高的企业更应考虑纵向一体化而不是外包战略。

当企业经营面临转折、需要考虑纵向一体化战略时，本文讨论的四个因素对其决策是具有参考价值的。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同一行业，这些产业特定因素对单个企业的影响还是存在差异。例如，如果企业拥有绝对的议价能力，那么供应商和购买者数量的影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改变外部组织的数量不会对相对议价能力产生很大影响。现假设在法国有一家新公司只销售包括松露和鱼子酱在内的珍贵配料，而法国配料市场上大多数公司同时销售常规配料和稀有配料，配料市场不是新市场，因此竞争是严峻的。当公司管理者计划进行战略变革以提高绩效时，他可以参考四个产业特定因素来帮助他确定纵向一体化是否可行。首先，他需要认识到行业的一般事实：市场增长率有限，许多竞争对手争夺供应商和买家。其次，公司自身特性：产品针对高端市场，这意味着前期需要更高的资本投资基础来获得更好的原材料。然而，作为一个新的公司，相对议价能力有限。因此，该公司面临的是市场增长率低、相邻阶段谈判力弱、资本密集度高的局面。根据本文研究结果，实施纵向一体化战略对该公司在市场中生存应有所帮助。总而言之，企业在做一体化决策前不仅需要了解企业自身情况，还需要充分调查其所在行业的产业特定因素和企业所处的行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