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社会科学是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的统一体,集中反映一个民族的思想精髓和精神品格,其学术话语的传播力,外化为一个民族的话语权。在世界人文社科学术交流圈,中国学术话语权不足,实际上是传播乏力。
学术话语传播力是话语与权力的复合概念。话语概念来自语言学,是指置于情境之中的文本。它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既反映社会实践又建构社会实践。20世纪90年代以后,话语概念被引入人文社科研究领域,并逐渐与权力相联系,作为社会结构,起着规约作用;作为社会实践,起着建构作用。传播力是学术话语在传播链条中生成的,链条起点是富有个性的内容,终点是与目标群体实现意义共享与知识信息的有效转移,话语主题经过传播链条,取得效果后即产生话语权。
吴飞和黄超梳理出软实力生成的三种范式,即硬实力-软实力范式、关系型实力-结构型实力范式、建构主义范式。它们在传播过程中有机联系,适用于解释传播力的生成机制。第一种范式可以规约传播力的性质——传播力(软实力)以硬实力为基础,通过吸引、规范而非强制,塑造对方的期望和行动。第二种范式可以解释传播力的构成——传播力作为关系,生成传播自己话语、吸引他人的影响力;传播力作为结构,生成改变自身地位、支配他人意志和行为的塑造力。也就是说,传播力=影响力+塑造力。第三种范式可以解释影响力与传播力之间的关系——影响力是传播力的社会-心理维度,表现为中国学术界不断重构自我,实现话语融入世界学术交流圈的能力;塑造力是传播力的结构-功能维度,表现为议程设置能力,即中国学术界搭建平台、参与控制、决定发表的筛选过程,进而扩展自己学术地盘的能力。影响力与塑造力之间是互为基础的关系,前者不断提升后者,后者不断巩固前者,两者相互融合,最终形成具有一定支配力量的心理认同和社会结构,在世界人文社科学术交流圈发挥作用。
世界人文社科学术交流圈,是中国学术话语传播活动得以开展的宏观社会结构。其空间秩序表达的是西方化知识体系形成的历史逻辑和全球化扩张的资本逻辑,包含文化心理层面和结构功能层面。在文化心理层面,西方国家利用发展优先权的结构起点效应,创造巨大的文化影响力,近百年来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同质化发展,设定了各参与者的学术想象边界,造成本土化和情景化的多元学术失语。在结构功能层面,西方发达国家建立的国际学术标准和规则,成为边缘国家学者进入世界学术交流圈必须跨越的门槛。由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创建的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和艺术与人文科学引文索引(A&HCI),是世界公认的两大重要的期刊文献索引数据库,俨然成为评价学术成果的第三方机构和传播枢纽,规训着知识的生产、传播和消费。
当然,世界人文社科学术交流圈也有面向未来的全球化逻辑,越来越多元的学者参与,形成巨大的建构力量,改变其原有的文化心理和结构功能。在文化心理层面,西方学术界开始对其攻城略地的文化基因进行反思和批判,呼唤一种跳出发展迷思与经济逻辑、以促进人类和谐发展为目标的全球化。有些学者对世界学术交流圈的英语化倾向提出批评,认为它已成为边缘国家学术传播难以逾越的语言障碍,进而提出多语种的解决方案。在结构功能层面,2015年底,汤森路透宣布以35.5亿美元的价格,出售旗下的知识产权与科技业务,其中包括学术界熟知的Web of Science等,而SSCI和A&HCI都是Web of Science的子库。无论是国际学术传播的语种争夺,还是学术检索业务的易主风波,都已表明世界学术话语体系的中心—边缘格局出现松动。
面对世界人文社科学术交流圈,中国学术界因传播乏力而产生的话语权焦虑,其实是一种心理张力带来的不安全感。笔者将这种不安全感归结为学术话语生产与传播的文化心理失衡和结构功能失调。在话语生产阶段,导致文化心理失衡的因素,来自提升话语权的紧迫性和学术话语表达乏力感,而结构功能失调则表现为学术评价制度偏颇。在话语传播阶段,导致文化心理失衡的因素,来自对学术传播概念理解的窄化和定位不明,而结构功能失调则表现为传播渠道不畅和传播效果欠佳。
中国学术界提升话语权的紧迫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实践经验,以及当前社会发展面临的矛盾、风险和挑战,迫切要求中国学术界运用新理论、新方法加以总结和分析,为世界真正认识中国提供有效的学术话语支撑;二是中国长期处于世界学术交流圈的边缘地位,长期遭受西方强势话语的围堵和压制,这种处境迫切要求中国学术界建构自己的理论和话语体系,增强中国与西方世界进行对话、沟通和争辩的能力。
中国学术界对外表达乏力,说到底是学术思想贫乏和创新能力不足。有的学者认为,中国学术话语最大的问题是过于西方化,难以摆脱西方人文社科话语的强势影响和研究路径;也有学者认为,中国近代以来只重视学习西方的科学话语,对西方的人文社科学术话语学习不够。当代学术界要在学习西方进而中国化、继承古代进而现代化的基础上,建构新的中国学术话语体系。
中国人文社科领域的一些学术评价制度,忽略知识生产的特殊规律,给学术话语生产带来消极影响。有学者指出,由于各种原因,中国学术界无法建立具有公信力的评价机制,于是一些评价机构乘虚而入,对人文社科学术成果进行量化评价并发布排行榜,消解了学科和文化传统的差异性,最终将演变为对中国学术特性与传统的压制和排斥。
中国对学术传播概念理解是窄化的,定位也不明确。一些人文社科学术期刊的办刊理念、经营理念、出版规范等,与同类国际学术期刊存在较大差距,在世界学术交流圈的传播力不强。谢寿光提出要培养造就一批具有较高专业素养和国际视野的学术出版人才,鼓励他们在学术出版和学术研究两个领域转换身份,建立学术出版的旋转门机制,提升学术成果的国际传播力。
建构中国人文社科学术话语传播力,应从调适文化心理与结构功能入手。笔者认为,适度的话语权焦虑可以成为一种动力,对于建构传播力是有益的,而过度的话语权焦虑,却可能导致非理性的盲动,对于建构传播力是有害的。因此,有必要对文化心理失衡现象进行辩证分析,在客观评价的基础上树立中国文化自信,重塑传播生态,整合传播资源,创新传播手段,不断增强影响力,从而获得学术话语权。
中国学术思想的生产与传播,应该面向未来,合理规划。一方面,要准确把握全球化和中国社会的发展方向,对建构中国学术话语传播力充满信心。随着中国硬实力逐步增强,特别是“一带一路”战略的全面实施,世界学术交流圈对中国的研究持续升温,中国学术生产空间得以扩大、传播渠道得以畅通。另一方面,要准确把握未来世界学术交流圈空间结构的发展趋势,推动形成多中心与多元化格局,提升中国学术话语传播力。在地理范围上,可以建立由中国主导的亚太地区人文社科学术共同体;在学术研究上,应该建立国际学术交流合作机制,鼓励不同学科或不同学者群体开展交叉研究;在学科发展上,充分尊重各学科之间的差异性,根据学科特点和发展规律,建构各具特色的国际学术交流圈层。
互联网时代,每个学者都可以建立自己的传播网络,成为自己学术思想的传播者。激发学者及学术共同体的主体意识,对于建构学术话语传播力十分重要。在文化心理维度,学者及学术共同体要解放思想,培育国际视野,站在世界高度和时代前沿,总结中国模式,发掘中国问题,引领中国实践;还要通融西方和东方,摆脱传统话语束缚,重构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在结构功能维度,要培育适宜的学术制度环境,让学术评价真正体现学理精神;对于人文社科学术成果,不能简单套用自然科学的量化评价标准,而要根据不同学科特点进行个性化评价。
今天的学术传播渠道大为拓宽,既有传统的出版印刷,又有方便快捷的网络平台。特别是网络平台的学术交流,为中国学术成果逾越西方主导的发表检索体系带来契机。笔者提出,中国学者要理性对待SSCI和A&HCI检索机构,通过各种国际学术传播渠道,为解决世界问题贡献中国经验,提升中国学术话语影响力;还要创新学术传播手段,借助中国知网、维普等检索平台,开拓国际学术交流空间。特别要适应未来学术话语生产与传播加速融合的趋势,培养一批具有全球视野的学术传播专业人才,促进知识在生成中传播,在传播中生成。此外,针对学术思想受众的多元化需求,学者们要与网络平台受众加强交流互动,拓展知识流通与应用领域,从而提升学术传播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