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版权界的秋菊

杨扬

我有个美国朋友，是技术界达人，最近却在点灯熬油地写书。这是一个系列的书，因为第一本暴得大名，所以正在赶制第二本。中国某出版社看上了他的書，和他签了约。美国朋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一个技术界的全球网上研讨群里说了这个好消息：我的书即将引入中国，敬请期待。

在一片恭喜声中，一名中国群友忽然说：“我把你的书翻译成中文了！立等可取！”美国朋友蒙了，这刚签约，立马就请了人翻译，中国速度实在是太可怕了！结果一深聊，他发现，这名中国群友哪是出版社找的译者，完全是个自发的学习型雷锋——分文不取，刀耕火种地翻译完，还免费放到了网上。

学习型雷锋很高兴，觉得这是对美国朋友的肯定，美国朋友却觉得他是强盗，“你翻译我的东西，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吗？！”事关体面，其他中国群友“嗯嗯啊啊”地扯了一番闲话。美国朋友放弃了挣扎，“算了，在中国，版权是浮云”。

版权是浮云，要说这是官方的态度，那是胡扯，但对普通人来说，恐怕是常态。许多中国人没有版权意识，想看电影下载，想读书下载，txt、pdf、epub……总能找到适合你的kindle、iPad、手机的那一款。最后，送上一句“楼主好人一生平安”，共筑和谐大同。机场成功学书籍的大卖，让人以为社会进步了，钱袋子鼓了——烂书都能卖出去，好书的春天还会远吗？然而不，只要是印成中文的书，99.9%都能在网上找到。最神奇的是，有人号称自己能提供中国所有在版图书的电子版，真让人怀疑他是潜伏在出版系统的余则成。

有人说了，盗外国人的，那是扬我志气，灭资本主义的威风！他们是新时代的义和团，鼠标一点，就把洋作者呕心沥血创作的东西搬过来——“不用兵，只用拳，要废鬼子不为难”“杀得东洋满天飞，杀得西洋投了降”“大法国，心胆寒，英美俄德哭连连”……还有人盗版古人的，虽说古人的作品早过了版权期，但现代出版机构重新制作、发行，也是有版权的啊。不管！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雅事嘛。

我的另一朋友A老师，最近在网上开读书会。讲课之初，她说：“出于版权的考虑，我不能跟大家分享扫描全书。”听课者高涨的学习热情，怎会被区区困难所打倒。他们分工合作，你扫这本、我扫那本，再搞个网盘共享。这还不算。A老师的讲课，每期都有人转换成文档。没人想到要把这些文档交给A审核，或者征求一下A的意见，反而当着A的面，在群里互通有无——“哪位有A老师讲的音频/文档啊？跪求！”“等我回家，用电脑传你。”

作者不是不想维权，可看看那些维权新闻就知道，多是劳民伤财、旷日持久的战争啊。我能撕得赢吗？我找谁撕？要花多长时间？撕赢能得到什么补偿？几笔账算下来，自己先瘪掉了。毕竟，有几个人能去当知识产权界的秋菊呢？

此时，单打独斗的作者不得不敬佩迪士尼公司了。有人说，如果流落荒岛时手机又没电，唯一的自救方法是在岛上用沙子堆一只米老鼠。不出24小时，迪士尼的律师就会带着降落伞从天而降追杀你。

（宁敏荐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