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洪孟春
打着赤脚,流着口水和鼻涕,在山坡、堤岸、禾场、油菜花田,放肆撒野。一路随风飘荡,我和那些发小掉了门牙的笑声。
隔三岔五,总能听到锣鼓、唢呐和鞭炮,在前后左右的屋场,鸣奏不同的主题:要么是婴儿呱呱坠地,老人撒手归西,新娘出嫁,新郎娶亲,新房落成;要么,是哪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或屡试不第,投笔参军。
红喜,白喜。春种,秋收。鸡毛,蒜皮。无须预约,早已排满了乡亲们一辈子的档期。
“崽啊,你读书,娘喂猪!”母亲的教诲像一根锲而不舍的鞭子,赶着我,走向远方。除此之外,我的剧情毫无悬念。成家立业,柴米油盐,只是常常陷入城市深不可测的套路。每每这时,我就想回到村庄,回到简明扼要的零公里。
溪流,像一面镜子观照人间。
观照鱼虾的生死,水草的荣枯,花的繁谢,牛羊的润渴,候鸟的去留。
观照一片田野的肥瘦,一座村庄的贫富,一方百姓的兴盛与衰颓。
而我,宁愿溪流就是溪流。自始至终,有鱼虾游戏,水草丰茂,花开富贵,牛羊天天对饮,候鸟日日流连。
溪畔的田野沃土千里。村庄欣欣向荣。百姓怡然,溪流般生生不息。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一条铁板钉钉的自然法则,被贬损了千年。今天,我以美丽乡村的名义,为这个冤案平反:
山要更青一些。水要更绿一些。林子要更大一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可以有。就像酒喝大了,什么话都可以说。
比如:堆出于岸,无非水涉重洋的驿站;木秀于林,应是招徕过往风云的酒旗。
田是良田,地是好地。生长的粮食、蔬菜和瓜果,像孩子们一样根正苗红。
我就是这片田地生长的孩子,与庄稼流着相同的血液。我的皮肤呈现小麦的颜色。我的脸盘像一朵向日葵。我的头发好比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我矢志不渝,坚守这片田地,如同战士坚守阵地。即使入侵者九曲迂回,如转基因,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坚信:只要播撒母亲秋收冬藏的种子,就可以一招制敌。
青草,青苔,青石板。多少鸡零狗碎的乡村旧事,闪烁其中。再凝眸时光深处,倏然飘过一骑红尘。
一条羊肠小路,从远古的山林逶迤而来。一条康庄大道,向远方的都市磅礴而去。东风荡漾着,唤醒沿途的村庄、田野、河流和花朵。黄莺引吭而歌。紫燕随风而舞。青蛙也不甘示弱,呼朋引伴,围坐在半亩方塘里,齐声朗读春天。
此刻,我自信于脚下的道路:无论往南,往北,往西,往东,都殊途同归于一个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