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词条

2018-11-15 12:15安徽蔡兴乐
散文诗 2018年1期
关键词:坟头爹娘分水岭

安徽◎蔡兴乐

题记:大别山的余脉蜿蜒向东,出六安,经合肥,直至肥东,形成一条绵延数百公里的丘陵地貌,成为长江流域与淮河流域的分界线,谓之江淮分水岭。我的故乡就在江淮分水岭上。

菩萨般好心肠

在分水岭,无论是张三李四,抑或王五陈六,一叙起来,大家伙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都会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

春天里来,娘坟头上的野草,总是割了又长、长了又割。那些个外出合肥城打工的人,总是会在腊月里返回。没等到立春,甚至都没过完节,又得一茬一茬地踏上返程。

秋天一到,迎亲的唢呐声,每每格外的响亮。我那就要做新嫁娘的姐姐,当然也是格外的好看。只要翻过黄土连着黄土的分水岭,就会看见岭那边,将会有她贴着喜字的新房。

也许分水岭真的还不够辽阔,可这片小小的疆土,已足够一些微不足道的爱落户安家。既而繁衍后代,相夫教子,悄悄地过完自己谦卑的一生。

荞麦花开的地方

我的村庄蒹葭苍苍,天高云淡。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土路,先是走下坡,后是爬上坡,再拐上一个大弯才能翻过岭脊。然后就会看见荞麦花开的地方,越来越破旧的老屋下,住着头发花白的娘。

我的土地风吹草低,白露为霜。有风悄悄起于青萍之末,也起于娘不大的菜地头,那些开着金黄金黄骨朵的南瓜花上。

天边真的还很遥远,连太阳也只能在岭脊之上慢慢升起。每每最先普照着的是,菜地里那些个绛紫色的茄子,以及刚走出村庄的羊羔和水牛。

我的亲人身体健康,心地善良。他们很少会走出这片黄土连着黄土的分水岭。总是能够不加思索地,脱口喊出一朵野花的名字。也会悄悄躲到安静处,把逝去的亲人默默地喊上一遍。

挖地窖的一把好手

在故乡分水岭,红薯是过冬必不可少的口粮,而地窖则是储存红薯的好地方。在分水岭,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挖出一口满意的地窖。我父亲是挖地窖的一把好手。

每到秋冬季节,父亲便开始进行挖地窖的筹划。地势要背风向阳,拢得住气;地表要干爽平整,沥得尽水。先是用铁锹开场,头深挖;后有鸭嘴锄上阵,小铲细活。地下一尺深是肥沃的黑土层,接着是一米左右的白沙土。直到两米深之后,才会遇到板结而细密的黄粘土。这也是储藏红薯最佳的土层。

至少得要用上三天的工夫,一口好地窖才算是大功告成。红薯存放在这样的地窖里,不但时间长,而且也不易烂。父亲为此在村里人面前,每每显得异常的得意。

后来,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村西南背风向阳的棉花地,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埋下了他。

分水岭的男人很爷们

在我们乡下分水岭,那些个结了婚的男人真的都很爷们。他们喝五元钱一瓶的烧酒,他们抽两元钱一包的香烟,或者干脆抽自家制的土造烟,他们抽起土造烟来更像爷们。

大凡分水岭的爷们,都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他们去岭坡上打柴,或是到岭坡下的小河里打渔,要不就去合肥城里打工挣钱,养活着一家老小。只是他们很少打自家的女人。

分水岭的爷们也很少打架,他们打架多半是为打抱不平。那年春上,一个外地包工头,仗着自己兜里的几个臭钱,硬是要霸占村西头杨铁匠的宝贝女儿豌豆。分水岭的爷们终于忍无可忍,直打得那个包工头满地找牙!

连着老屋的是羊肠小道

其实,连着老屋的那条道大多是羊肠小道,只适合用双脚来慢慢地走。几只羊羔羔,一边在道旁慢条斯理地吃着草,一边不忘咩咩地呼朋引伴,全不顾一埂之隔庄稼地里,豌豆花们绽出了紫紫的蕊。

其实,在豌豆花开的季节,母亲的小小菜地,早已经是一年里最好看的风景。单就是边上的那几棵南瓜,也按捺不住地悄悄伸展出嫩绿的藤蔓。而每一片宽大的叶子下面,不用去猜,都藏着一些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其实,母亲她老人家这一辈子,已经走惯了分水岭的羊肠小道。干净的露水,总会打湿裤腿;冷冷的霜,在不经意间便染白了脚上的土布鞋子。可无论怎样狭窄和泥泞,不疾不徐的她都很少摔跤。

做一株棉花

一株棉花的一生是善良的,一株棉花的美丽是慈祥的。在分水岭,只有棉花是娘一生中最喜爱种植的作物。

岭坡下,每一片如此安静而茂盛的棉花地深处,都会不离不弃地卧着一个鸡鸣狗吠的村庄。这其中就有个叫南份蔡的,是我小得不能再小的祖国。

在分水岭,能与一株棉花结为好姐妹,日子就会多些明媚与阳光,生活就会少些冷漠与寒凉。

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下辈子能够选择投胎,成为分水岭上的一株庄稼,我会毫不犹豫做一株棉花,开粉红的朵,结青青的果……

阳光落在喜欢的植物上

在故乡分水岭,金灿灿的阳光,总是贴心贴肺地落在我喜欢的那些植物上。

哪怕一株再平常不过的狗尾巴草,哪怕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儿。如同岭坡上娘小菜地里的芫荽花,细碎,柔弱,而又透着浅浅的紫,也都会是阳光不离不弃的宝贝。

这是阳光明媚的季节,南来的风,轻车熟路地穿过阳光的间隙,吹拂着岭上的玉米、花生和红薯,也吹拂着正在玉米地里薅草的娘,直至吹乱了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吹着吹着,那些个庄稼日渐成熟,成为一家人过冬的口粮;吹着吹着,娘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最终被埋在她劳作的这片庄稼地。

阳光,总是落在我所喜欢的植物上,也会在娘那矮矮的坟头,歇歇脚……

皈依到一个叫南份蔡的村庄

所谓的乡里乡亲,就是出生时的胎衣,会被埋在同一片岭坡下;就是喝着村头那同一眼老井里的水,一起长大。

然后,大家伙操着同样一口合肥腔,去走南闯北;回到家里,还会用同样的口音喊着自己的娘亲。

直至死了之后,再会被埋到同一个祖茔地,任凭同一种颜色的野花,开满自己矮矮的坟头。

在分水岭,人们会原谅一株庄稼,因干旱而没能结出饱满的粮食;原谅几只贪玩的羊羔羔,没能够赶在黄昏降临前,安然回到温暖的栏舍。

就像爹娘,一次又一次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就像我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用打,便皈依到一个叫南份蔡的小村庄。

青草先于我抵达爹娘坟前

一株青草,总是能先于我抵达爹娘的坟前。它们都是些极普通的野草,比如狗尾巴草、猪笼草、车前草以及牛鞭草什么的。甚至连名字也与我的乳名一样,是如此的土得掉渣。仿佛它们这一辈子,只配在民间和乡下过日子。可它们从不去羡慕外面的灯红酒绿和热闹,毕生只会与逝去的亲人们相依相伴,演绎着什么叫做不离不弃。

偶尔,也还会有一棵两棵落了单的庄稼,比如像小麦、玉米、棉花,这些个娘她老人家在世时,最爱侍弄的庄稼,在爹娘渐渐矮下去的坟头,悄悄地扎下自己的根,它们贴心贴肺地开着小花。它们诚惶诚恐地结着果实,生怕稍一不慎,就会招致别人的流言蜚语。可在我眼里,它们倒更像爹娘最孝顺的好儿女,令常在异乡的我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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