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韩国电影《奇怪的她》

2018-11-15 07:49毕亚杰
电影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孙子儿子

毕亚杰

(西京学院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3)

继在韩国影史上具有空前地位的《熔炉》(2011)之后,韩国青年导演黄东赫又以一部带有奇幻意味的《奇怪的她》(2014)进入人们的视野。相对于《熔炉》来说,在《奇怪的她》中,黄东赫显然选择了一个更为轻松的题材,但依然表现出了浓郁的人文关怀精神。电影以年过70的老奶奶吴末顺突然重返20岁的奇妙经历,表现出对女性生存状态等多重问题的思索。

一、女性生存状况

女性主义的基础便是对女性恶劣生存状况的关心。在西方女性主义于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第二次浪潮”中,法国著名存在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经用“他者”来形容女性所得到的不公正的社会形象与社会地位:“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生物、心理或经济命运都不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上的形象,正是作为整体的文明导致了这种造物,处于男性和太监之间的中间物,这种造物被描述为女性。只有他人的干预才能把一个个体的人建造为他者。”在性别意义上,女性确定自我身份的途径是作为“非自我”存在的男性,这样一来,女性本身就没有了固定的内容,她代表的是男性的具体需要和情感的投射。如在《奇怪的她》中,吴末顺出场时不断强调自己有一个好儿子玄哲,当上了大学教授,并且是公立大学的教授,她的身份是玄哲的母亲。在研究老年人的玄哲的影响下,吴末顺和老朴一起在一家专门服务于老年人的老年咖啡店发挥余热。然而吴末顺在日常工作时依然对每一个顾客念叨自己的儿子,和玉子攀比的也是自己的儿子,她的工作和对世界的参与几乎是无关的。

吴末顺的生存状况是面对严峻性别压迫形势的韩国女性的一个缩影。在吴末顺和丈夫私奔结婚一年后,丈夫就死在了德国,怀孕了的吴末顺不得不一个人将儿子生下,从此将自己的全部人生都贡献给了儿子。她的身体、精神以及情感都是在“玄哲的母亲”这个身份之上展开的。在玄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后,吴末顺又成为“潘智河的奶奶”“儿媳妇的婆婆”,她还有一个身份是一起在咖啡店工作的同事老朴经常提到的,即“末顺小姐”,这个最接近“我”的身份却是为吴末顺自己遗忘的。因此,这样的女性是具有有限性和平庸性的,她们的生存状况也是糟糕的。如吴末顺年轻的时候,迫于经济压力而不得不去菜场捡菜叶,吃已经有馊味的海鲜,甚至昧着良心偷了收留她的人家的汤底,以至于数十年后,对方还打上门来,在道德上谴责她。而即使是在年过七旬,看似有了一个完满的家庭后,吴末顺依然穿着破洞的鞋子,这是她长年以来压榨自己为儿子牺牲的习惯导致的。

并且在不平等的两性关系的长期发展中,男性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对待女性是不公正的,而是已经习惯了女性对自己的牺牲。如在《奇怪的她》中,直到末顺决定给孙子献血,儿子玄哲才真情流露地对末顺表示希望她可以为自己再活一次,不要再有“短命的丈夫”和“不孝的儿子”,用“不孝”对自己进行了检讨。更为恶劣的是,女性本身也认同了这种生存状况,并且将压迫施加给其他女性。波伏娃曾经指出,西方社会所奉行的最大谎言就是妇女卑贱的观念。而这一观点在东方社会也是存在的,并且是根深蒂固的。在吴末顺成为婆婆之后,她对于儿媳妇没有起码的尊重。无视儿媳妇的辛勤劳动,如说:“你有什么辛苦的,你不就是在家做做家务吗?”在送儿子去上班时,吴末顺刚刚满脸微笑地送走自己的“大教授”儿子后,马上拉下脸来痛骂儿媳妇:“你说句一路顺风会说歪了你的嘴吗?”在这种长期的精神压迫之下,儿媳妇罹患了抑郁症,以至于最终被送进医院。吴末顺也因为危及儿媳妇的健康而被孙女和儿子提议送去养老院。

在对待孙辈的态度上,吴末顺也显然更为偏爱孙子而非孙女。长年将男性作为自我人生的参照物使得吴末顺也从男性的角度来看待其他女性,包括儿媳,认为一个在家做家务的、生儿育女的角色,没有进入职场的必要。孙女所要担忧的就是自己将来怎么嫁人,前去咖啡店主动追求老朴的老太太玉子被吴末顺认为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婊子”和“贱货”。在重返20岁之前,她一次又一次地表现出自己的性歧视,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女性的局限是男女性别权利差异造成的后果。而在末顺重返老年后,玉子已经去世,她和儿媳妇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尽管女性面对的不公平生存状况在整体上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但是每个个体至少可以在自身的观念与行为上进行改变。这正是《奇怪的她》所传达出来的一种较为温和的价值取向。

二、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在吴末顺进入“青春照相馆”想给自己照一张遗照,结果却意外地拥有了20岁的容貌后,她在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的同时,她的女性自我意识也在悄然觉醒。作为一部喜剧电影,《奇怪的她》中对于性别立场的表述是较为温和含蓄的。

吴末顺早年的生存是坚强、乐观的,但也是抛弃了性别特征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没有选择再嫁,甚至违背良心偷盗别人的泥鳅汤秘方,这也使得吴末顺年轻时也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理想女性形象。但是在重返20岁后,吴末顺在公共汽车上被男生主动搭讪而开始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且意识到自己可以散发女性身体的魅力。于是吴末顺开始了在发型、服装上的打扮,她的审美是来自电影《罗马假日》的,甚至她的化名“吴斗丽”也是韩语中“奥黛丽”的谐音,因为奥黛丽·赫本是她心目中最美丽的女人。此时在装扮上,吴末顺是拥有自由意志的,她可以不用为男性所左右来改变自己的外貌。

而其女性意识觉醒的高潮则是在对自己歌唱才华的释放上。少年时吴末顺因为生活压力而不能实现当歌手的梦想,但是在当代社会,女性得到了更多表现自我的空间。吴末顺趁着孙子所在乐队主唱退出的机会,凭借自己的美妙歌喉成为乐队的台柱,甚至被电视台导演韩PD另眼相看,她的歌声因为有了岁月积淀而是“有灵魂”的。在对歌曲的选择、舞蹈动作等事情上,潘智河等人都听从了吴末顺的意见,吴末顺也在登台演出后获得了精神上最大限度的独立自由。即使是在最后要他们换歌的韩PD也对吴末顺妥协。女性的自我意识越是张扬,男性就越不能控制女性。与之类似的其实还有孙女等新一代韩国女性,她们都已经脱离了女性应该屈服于男性、为男性牺牲的思维。

值得一提的是,在吴末顺放弃青春这一件事上,她所听从的也是自己的意志,而非来自任何男性的指令。对于男性而言,显然年轻漂亮的吴斗丽是更有“价值”的,吴末顺也很清楚,一旦自己变成了老人,韩PD将不会再爱自己,长相酷似爷爷的孙子潘智河也不能再和自己组乐队,但是吴末顺并没有沉浸在这种男性对年轻女性身体的迷恋中。她在充分领会到了年轻女性的情感体验后恢复了老年身,并且不再对其他人有怨恨。从此以后,无论是年轻的吴斗丽,抑或是年迈的吴末顺,都是“自身”,而不再是他者。电影为了制造幽默效果,特意让曾经出演《来自星星的你》的金秀贤饰演变年轻的老朴,而年轻英俊的老朴依然爱着老奶奶吴末顺,他所爱的正是那个吴末顺“自身”而非年轻的躯壳。

三、两性关系下的“拯救”和“被拯救”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指出:“当今男权赋予女性社会身份,但是她们却依然是男人的附属品,以至于最后,她们还是要臣服于男人的权力之下。男人是主体,是绝对,女人则是他者。”换言之,女性尽管获得了一定的社会身份,但是依然是全方位的、被动的,只要社会的男权文化中心不发生转变,女性就只能处于某种被启蒙、被领导乃至被拯救的地位,而启蒙、领导和拯救女性的自然就是男性。在这种背景下,大量电影都表现了女性被拯救,女性依赖男性的状况。

在《奇怪的她》中,吴末顺原本也是一个高度依赖男性的女性,这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她将自己的人生价值寄托在儿子的成才之上。但是黄东赫坚决否定了这种传统的男权叙事套路。在吴末顺失踪之后,老朴和儿子都展开了积极地寻找。这是一种男性对女性的拯救过程,然而整个拯救却是失败的。拥有足够社会资源的教授儿子玄哲和拯救对象就近在咫尺的老朴都没能找到吴末顺,甚至还在对ATM影像的分析上出了差错,认为吴末顺是被人绑架了。男性并没有在正面改变女性命运上起到作用。甚至当老朴通过雨伞发现取款的人就是“吴斗丽”时,却被吴末顺打倒在地。在娱乐场冲浪时,老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吴末顺,自己却被浪打昏,而捞起末顺的人是韩PD,两个人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拯救过吴末顺。男性的弱小和无能让他们不能继续保持男权至上的地位。

反之,吴末顺却在变年轻之后一直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在信用卡被冻结、无家可归的情况下,不仅找到了住处,还改头换面,过上了年轻人的生活,甚至还加入了孙子的乐队,几乎要成为炙手可热的歌坛新人。在保持身份的秘密这一点上,吴末顺也通过老朴保持了主动。更为关键的是,电影中的高潮正是女性对男性的拯救,男女之间的强弱地位在此得到了互换。在孙子潘智河遭遇车祸,且是稀有血型,全家只有奶奶的血液和他匹配时,吴末顺勇敢地站了出来,用失去年轻容貌的代价为孙子献血。在献血前,作为男性的老朴和玄哲都劝说吴末顺珍视自己的这次返老还童,希望她能好好地让人生重来一次,而出于对孙子的爱,吴末顺拒绝了他们的建议,让自己的青春随着献血逝去。从这个角度来说,女性吴末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吴末顺对孙子的关怀,是否依然体现了两性在父权社会的家庭中高度不平等的性别分工,即吴末顺作为一位传统女性,依然愿意为了家庭男性成员无条件牺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吴末顺将和数十年前那个为了养育儿子而失去自我的吴末顺没有区别。需要厘清的是,第一,吴末顺在前去医院献血之前,执意要带着乐队其他成员完成演出,因为这是潘智河一直以来的梦想。也就是说,吴末顺在这次“重生”之后,并非一个以家庭的唯一价值观和生存处境的女性,她有着明确的靠近社会的动机和与潘智河一起完成事业梦想的主体意识。对孙子的爱并没有冲垮她的冷静和理智;第二,吴末顺放弃自己20岁的人生的动机并非仅仅是一种作为奶奶对于孙子的疼爱,还有她从“我”的角度出发对人生的主动选择。吴末顺在和韩PD交往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心态上无法和对方正常地恋爱、结婚,她对对方的喜欢终究是肤浅的,韩PD带给她的只是一次《罗马假日》式的艳遇,而她终究需要和奥黛丽·赫本饰演的公主一样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更适合自己的人是已经老迈的老朴。要改变三个人的关系唯一的办法就是末顺自己回到和老朴相近的年纪。这一次重回老年,不仅解决了电影的伦理问题,也使得吴末顺这个形象更加有血有肉。

重返青春、时光倒流等超现实现象在电影中是常见的主题,通常被用于笑料的制造,以及促使观众对人生意义等问题进行思考。在《奇怪的她》中,黄东赫用老奶奶吴末顺的一次青春之旅在提示观众珍视奉献一生的老者时,也提醒着观众对女性地位、女性话语的重视,可以说,《奇怪的她》有着一种进行女性主义表达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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