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窗外,皓月当空,溶溶月色,如梦似幻,大地静谧安祥。
白天的喧闹与嘈杂,在皎洁的月光下,逃遁得无影无踪,广袤而深邃的夜空,湛蓝得能让人的思想长出翅膀,天清气朗,月白风清,这样的夜晚,自有妙不可言的美。
那一轮圆月,纤尘不染,一色的象牙白。清辉,如泉水轻泻,在沼泽、在江河、在树林、在远山汩汩流动,洒向人间万户,散发着古老圣洁的光芒。“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悠悠万世,碧海青天,人生短暂如流星,世间往来梦一场,这样亘古未变的照耀,这样转瞬即逝的生命,自是令人感慨不已。
抬头望空,那一轮明月,岁岁年年,缺了又圆,圆了又缺,清光流泻千秋万代,见证了无数人间悲欢离合,依然清净高洁,依然高悬碧空。古往今来,人们举头望月,对月抒怀,朦胧的憧憬,优美的惆怅,莫名的孤独,轻盈的喟叹,阴晴圆缺,喜怒哀乐,每个人的心中便都有一轮不一样的明月,有一个不一样的梦。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自幼长于乡间,对乡间那一片纯净的月光,自是眷恋与怀念。秋夜,那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从老屋后背的东山缓缓爬起,悬挂在两棵苍老的龙眼树之间,色似黄铜,硕大如盘,似触手可及,门前小溪,如镜的水面,静影沉璧,似可用手打捞。水流湍急处,波光粼粼,水色潋滟,如无数跳动的银子。月影浮动,一溪的月光,光洁清澈,于是枕一阙清辉,自此故乡的月光,便夜夜入梦,无论世事沉浮,无论萍踪飘泊,那一轮明月,便永远美丽而忧伤地挂在自己的心头,成为梦里梦外的牵挂,成为抹不去的乡愁。
及至年长,游弋书海,方知头顶上的那轮明月流泻的淳美清光,岂止是激发了自己的缕缕乡愁,更从无数古今文人墨客留下不朽的诗篇里,明白它才是世人心中恒久的图腾和信仰,生命中永不熄灭的诗意与梦想,它世世代代无穷已,洗涤着人们的思想与灵魂。
那一轮明月,古朴至淳,最早在泛黄的《诗经·陈风·月出》里悄悄升起,那远古神秘而又幽邃的光芒,苍凉而又悠远,美丽而又纯粹,在古老的华夏大地留下的那一抹月光,是何等令人神往。
明月也许天生便与女性有关,要不文采璨溢的曹植,为何在“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的月色中,还是不禁感叹“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这样的月光,却更是含蓄蕴藉,触动内心,梦想与现实,交相映照千年,依然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静静地深情回望。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这一抹床前的月光,该是与我家门前小溪那月光一样吧,都蘸满了浓浓的化不开的乡愁。他这一举首一低头,月光便随时光一起荡漾千年,成为游子心中永远美好而又治不愈的心病。谁的故乡无明月,谁的故乡无月明,感谢李白这简朴的二十个字,让思乡之曲,能在炎黄子孙中引起旷远持久而巨大的共鸣。
李白属于诗,李白属于月,绣口一开便是半个盛唐,喜欢他对月的浅吟低唱,更喜欢他对月的引吭高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这样的月色,横空出世,气魄浩瀚,奇伟瑰丽,邈远辽阔,让人神思浩荡,梦游八极。
北宋的苏轼,天涯羁旅,一路月光,起舞弄影,踽踽走来,几度贬谪,几度流放,几度突围,绿如蓝的江水,翠扫空的峨嵋,关山迢迢,千里家山,亲人离散,唯余天上那一轮高悬的明月可以托付,“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的这一轮明月,清丽宏阔,光照千秋,万古长存。
与苏轼的问月对比,张若虚对那一轮明月的发问,则是另一番美丽温婉: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江月的恒久,人生的短暂,迷茫、怅惘、深沉、寥廓、宁静,没有欢喜,不见忧伤,人们在这旷达明净的诗情里,聆听到了人生厚厚的意蕴,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因为这一轮明月,而“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青山万里,长河百代,在我们古老的土地上,无数文人墨客,以丰富的情愫,用浓淡各异的笔墨,将那一轮明月描绘得多姿多彩,同是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同是人间大地上的人类,我们的民族、我们的祖先始终保持着对那一轮明月温柔的狂热,就如那一轮明月遥挂于碧空,永供世人畅想,永供世人仰望,永供世人膜拜,不能不说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迹。
夜深沉,窗外,那一轮明月,清清朗朗,依然静静如镜高悬,月华如水,普照万里河山。岁月长河里的曹植、李白、苏轼、张若虚等这些大家,均已千古,可他们的名字,就如同他们笔下的那一轮明月,纯粹清绝,永远高悬苍穹,镶嵌于世人的心中。
月色溶溶,这些熟悉的永恒,让人的思绪遥接千里,跨越古今。
先贤啊,请慢些走,请将你们的那一轮明月、那一抹月光与我分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