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美作品选

张小美

流 逝

时间在这一刻

绝对静止了

我是指他，躺在鲜花丛中

烟雾弥漫，送走一波又一波

前来鞠躬的人

他在世时种的花儿覆盖在身上

仿佛在替代他生长和呼吸

哭嚎让葬礼变得难耐

寸步难行

窗外的喇叭

一声声，加速这令人心碎的静止

时间一直流逝，终于不再流逝了

这种认知区分了

他和我们

因为他，我们加快流动

就像流逝，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事。

汉 江

站在江边，看不到头尾

来处与去处，云水苍茫，写着消失

小时候，奶奶说汉江上，时有江豚沉浮

现在只有水鸭在江心，踩出曲折

又欢快的航道

我一眼就看到对岸，杉树笔直

黑漆漆一行

仿佛 《史记》里的眉批

更深，更远的江水，远离着人类

我猜测着，沿着江岸中段

走来走去，一个下午，惺惺相惜

仿佛我与这条江水

有着隐秘而相同的命运

平安夜

雪落在荒野

雪落在另一朵雪之上

雪追逐着雪

雪害怕

独立于另外的雪

成千上万朵雪花纷纷扬扬

栽进池塘的雪，瞬即化了

更多的雪，在雪中堆积

雪在雪中找到了平安

在今夜，我原谅了自己的胆怯

催眠似的铃声中

我从被窝里翻身，

再次确认了自己。

秋 千

她坐上秋千像被秋千劫持

匀速的运动中她

又感到陶醉。闭眼的瞬间

又像是自愿交出自己

一个人被一股汹涌之力送出去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

一个身躯正在脱离

另一个身躯，又或者

一个停在速度顶端

另一个已

缓缓下沉

更动荡的时刻

她不断地遇见自己

喜悦、痛苦、变形的自己

在春日下午，

在一架悬空的秋千上

此时，无论你怎样还原一架秋千

只有空，增加它的重量

十 月

接连十几天阴雨之后

汉江水快要漫到堤岸

江面开阔，水流更加急促

像要把什么统统带离这里

我看到一只鸥鸟飞远

又折了回来，停在摇晃的灯塔上

一个离乡的人从外省归来

久久站在岸边

二十年前真是这样

每到夏季，汉江边的居民就得搬家

他们借宿在镇上的小旅馆，

一直要等到洪水退下去

住在水边的人常有漂泊的恐惧

陆地上的人们却毫不知情

牛羊在另一面坡岸上吃草

这边的颠沛流离似乎丝毫不影响它们

多宝镇落日

夕阳沉静，江流缓慢。

有一瞬间你甚至以为它停止了流动

在江汉平原，放眼已无荒凉之处

但这里是一个例外。

沿着连绵不绝的江堤，你可以一直

一直走下去。你不知晓的来处与去处，

白鹭知道，江鸥知道

从远方掠过的风知道

真孤寂啊……

你看到风吹草低

你看到清风吹拂所有摇摆的事物

而你不动了

风从遥远的地方抵达这里

风并没有带来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