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启代作品选

马启代

秋风来了

——秋风来了。

秋天，是死亡还是出发?风雨过后，一地的美学

都是暴力的杰作

……其实，时光要带走的，我也留不住

想一想失去的东西

想一想熄灭了的事物

还有那些躺下再没起来的人

我眼眶里储存了一个季节的泪，一滴推着一滴

要出来

——进入中年，一切顺其自然吧。

秋风劲

我也学不会东倒西歪

周围的草木都有了愁意，天上的云朵也在顺风

检阅一年来体内的收支:心还热，在诗行里跳

我知道:上天这样对我

是为了来年，来年春天，送我一个新山河

火 焰

一朵火焰的内心是孤独的。它孤独的内心空无一物

我害怕空，心空比天空大

多年来，火焰一直在成长，它那么茁壮

它自己给自己鼓掌

——石头、水和人类魂于内，形于外

它是时间本身

多数时候，它潜伏在岩石、冰块和瞳仁里

它的种子无须受孕

美，或狰狞。它嘶叫着，伸出无数的手臂

奔腾，跳无形之舞

——我绘着它的外形，体内大火把笔头烧得发红

大 风

——大风来前，故乡就会俯身抱住那些睡下的先民

留在地上的影子，一直陪着我，将我抱住

但我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发现

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它的庇护

身在异乡，每当孤独一醒，它就紧紧地相随

我乐意挽着它的手，

挽着它，就仿佛挽着故乡，走起来特别踏实

……我惭愧，人不如草木，它们终年守着乡亲

如今，连乡亲都快没了

它们依然用根攥紧了自己

——寒潮又来了。有翅的都飞了，有腿的都跑了

看到遍地斑驳的身影

我真想把它们一一扶起来

或者，我要叩开地球的墓门，向先人讨教生存的秘方

暮色带水

——深秋，暮色带水，大地开始出冷汗，草地上

一株上了年纪的草，拉住我的裤腿

它满脸是泪。

我的裤脚湿了一大片

……呼朋唤友来的草木，都在招呼着一起走

它们多数患了感冒，双目通红

有几株正在静坐，好像还没有动身的打算

不知在为何发愁

……水泥地上，几朵离开枝头的花，抱着风

在地上打滚，它们一定是走错了路

那株病草，已经睁不开眼，或许被谁抽打过

小腿骨折，头也抬不起来

……我没有听懂，它们都是说了些什么

那些欠起身来的，接着被风捂住了嘴

收获的季节到了

——我的骨头里站着一股大风。黑夜是直立行走的

我也是

它已经走远

我只是我的倒影，那个倒影是不是我，我不敢肯定

我非我

我还是我

……我的天空是发光的，那是我的思想，我靠它们

看路和取暖

——秋天的阳光为我铺开了绚烂的地毯

我要把那黄一块、红一块、紫一块，世间斑斓的美

一一收起来

倒 立

——这些天，除了练倒立，就是练习凡事反着做

譬如读书，我从尾巴向上捋

拿到刊物，先看屁股，“屁股决定脑袋!”

世界与我拗。我懒得看排名，对头条十分警惕

我喜欢从后向前，或隔皮猜瓜

倒立时我看到:挂在地上的东西，高者为危

从下到上、从小到大，是否从卑到贵、从隐到显

或从无到有

我要先把世界摸一遍，掂量估算一番

——习惯养成了脾气，坏脾气，要找到光明的穴

一定在根部

我也许就是那个熄灯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