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人性三层面的隐喻

2018-11-14 21:34杨文超
电影文学 2018年16期
关键词:芙蓉镇隐喻人格

杨文超

(贵州商学院 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4)

1986年,由著名导演谢晋执导的电影《芙蓉镇》问世,当年即连获国内“金鸡”“百花”大奖和捷克、德国、法国等多个国际电影节奖项,电影《芙蓉镇》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电影题材原本是1981年《当代》第一期,古华的长篇小说《芙蓉镇》。以小说《芙蓉镇》为蓝本,以江南小镇——芙蓉镇为范本改编而成。从小镇的政治状况、生活实况、风俗人情出发,通过一系列隐喻的构建,深入探讨了人性中的本我、自我、超我的关系,在三者反复角逐关系中,深刻揭示了社会意识形态与社会潜意识形态的平衡关系的重要性。

一、三层人格的理论,三层人格的隐喻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体系中,本我、自我、超我三者是一个统一的、相互协调、相互影响的动态平稳关系。当三者力量不均,失去平衡,甚至发生冲突时,就会导致人的精神病症和人格异常。电影《芙蓉镇》就是立足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体系,来探求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人性问题,剧本对人性三层面的表现是通过“隐喻”的方式来实现的。

所谓“隐喻”(Metaphor)通俗地讲就是比喻或者打比方。电影中的隐喻:就是指一种隐含的类比(an implied analogy),它通过想象的方式,将某物等同于另一物,并将某物的某些属性强加给另一物,或将另一物的相关情感与想象因素赋予某物。弗洛伊德根据人的本能或原欲的能量投注或转移,提出本我、自我、超我三层人格结构理论。本我:是一个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结构。它完全隐没在无意识中,主要由本能性的冲动组成,它就是“力比多”,它能驱使人追求快乐,特别是性快乐,并按“快乐原则”活动。自我:是协调本能要求与现实社会要求之间不平衡的机能。人生活在现实社会,必然受到诸多束缚,很难根据快乐原则行事。所以必须依据“现实原则”去调节、压抑本能过度地发泄,以避免不愉快和遭受痛苦。自我调节就是协调心理的想象与真实的情况之间、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对立的一种能力。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它压抑本能冲动,按“至善原则”活动,超我分为自我理想和良心,需要努力提升自我才能达到,它是完美的而非快乐或实际的。超我是理想的源泉,一切完美的追求都产生于超我。

二、三类主要的人物,三层隐喻的意象

电影《芙蓉镇》主要人物有胡玉音、秦书田、李国香、王秋赦、黎满庚、谷燕山等,电影作品以隐喻的方式,把他们编入三层人格意象中。本我隐喻意象:李国香、王秋赦。他们是权力、欲望的集中代表,为了满足自我欲望,以“快乐原则”为活动标准,将政治权力作为工具,制造大量的人间悲剧,满足一己私欲。李国香,原国营饮食店的经理,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饱暖思淫欲,为满足情欲、权力欲的需求,极力勾引粮店站长谷燕山,因为谷燕山不仅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还有一个政治资本——“南下干部”。李国香企图利用、占有他而达到目的,岂知,谷燕山对她不屑一顾。谷燕山很亲近芙蓉姐子胡玉音,为这场战争埋下伏笔。战争的序幕是李国香前去芙蓉姐子米豆腐店找茬子,检验营业许可证。双方僵持之下,谷燕山公然站在胡玉音一边,李国香颜面扫地,只好狼狈而逃。初战失败让李国香总结出来两个原因来:一是胡玉音妖媚谷燕山,让自己颜面扫地;二是权力太小、没有同盟军,很难达到自己“自我快乐”的目的。为了满足个人私欲,她依据本我的快乐原则,通过掌握芙蓉镇行政大权,制造许多人间悲剧办法,让情欲与权力欲都得到极大满足,甚至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酒、色、肉、通奸、权力、残暴、疯狂等成为她实施快乐原则的意象物和代名词。流氓地痞无产者王秋赦,是芙蓉镇人人鄙视的无赖,他经济贫困、地位卑微、心灵猥琐。为了满足个人私欲,他处处动用歪脑筋,钻营“革命”,窥视政治权力。他立足食、色、性、权力欲望,以快乐原则为基础,通过可耻的无赖行径,钻营政治权力,翻云覆雨,把芙蓉镇搞得天翻地覆。他是李国香的忠实帮凶、性工具与政治工具。猥亵观音雕像的奶子,偷窥胡玉音的胸部,与李国香的通奸,嘴巴塞的大鸡腿,偷吃公家的肉,破锣、敲锣的短棒等都是他实施原始欲望之快乐原则的意象道具(情景)。特别是鸡腿插进大嘴巴、短棒当作吃米豆腐的筷子,就是他最原始、最低级性欲的喻体,也显示出他对最原始的冲动欲望的终极诉求。李国香、王秋赦等人按照快乐原则,以原始欲望为追逐对象,制造大量的人间悲剧,残酷迫害,无情打击,把芙蓉镇变成人间地狱,彻底破坏芙蓉镇和谐的社会秩序和纯洁的人情伦理。

自我隐喻意象:黎满庚,谷燕山。两人都以“现实原则”活动,在社会现实面前,表现出不同的个性特征。谷燕山是南下干部,老革命,有资历,有来头。他经历血与火的考验,是个经验老练的政治人物。他暗恋胡玉音,但社会政治、伦理道德、实际身体状况等条件都不允许他实现与胡玉音相爱、结婚的愿望。本着现实原则,他改为支持、帮忙暗恋对象的办法,以达到在精神上实现自己的情感需求。他胆大妄为、我行我素的行为,被丧心病狂的李国香当成把柄,遭到陷害。李国香的迫害使他痛苦不堪以致人性分裂,精神上处于被“阉割”状态。他有着沉重的“阉割情节”,生不如死。在现实社会压抑面前,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胡玉音,并随时暗中帮助胡玉音。自私胆怯的黎满庚则依据现实原则,以精神分裂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愿望。他面对社会现实的无奈作为,既对初恋情人构成一次次的伤害,也一次次地伤害了自己。最初为了权力欲望的实现,背弃胡玉音的感情,与另一个不爱的女人结了婚。但是,为了弥补始乱终弃的过错,采取了认“干妹妹”的方式,以图抚慰胡玉音,并希望继续“照顾”她。但事与愿违,在李国香等人丧心病狂的高压下,为了自保,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主动交出了胡玉音寄存的一千五百元“赃款”,这给李国香提供了镇压胡玉音的“铁证”。他再次出卖胡玉音的信任,致使胡玉音遭到家破人亡的沉重打击。良心未泯他始终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中,但最终没选择和李国香、王秋赦等狼狈为奸。他不仅间接制造胡玉音的人生悲剧,也造成了他自己严重的精神分裂。现实面前的自私、自保,理想爱情的永恒伤痛,把他折磨得无比颓废、行尸走肉、精神分裂。总之,在现实社会环境面前,为了自保,他采取现实原则,而又良心未泯,在极其矛盾的心态下活着,他既沉重地伤害了胡玉音,也沉重地伤害了自己。

超我隐喻意象:秦书田,胡玉音。他们采用“至善原则”,追求真、善与美。超我是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它是建立在现实原则的基础上,并从现实原则分化出来的一种自我理想状态。向往真、善、美,最求艺术至上的秦书田,因热爱民间诗歌,编唱民间诗歌,加上生性自由散漫,充满艺术气息,被误判为利用民歌反党、反社会主义。他被误打成右派分子,撤职查办,发配乡村,接受劳动改造。在劳动改造过程中,他虽然历经磨难,但始终能保持乐观平和的心态。在对真、善、美的追求中,他练就了一身政治斗争的本领,成熟老练,处事稳妥。在复杂的政治斗争的夹缝生存着,并继续他艺术美的探求。特别是艺术美遭遇爱情美的时候,他竟然敢公开爱上胡玉音,此举直接对李国香、王秋赦等人的淫威公然挑战,势必引起疯狂的迫害。特别是窥视胡玉音胸部、意淫已久的王秋赦,更是丧心病狂,在扭曲心理作用下,手段残忍至极。秦书田勇敢面对,果断承担。大胆炽热的爱情,遭到李、王等人的沉重打击,他们由“右派分子”到“鬼夫妻”再变为“反革命分子”。他们依然顽强、坚定地生存了下来。“像牲口一样地生活下去”成为爱情的唯一牵系,成为战胜困难的唯一期望。人情美、人性美、爱情美、艺术美在裹着政治权力的低级欲望面前黯然失色,苍白无力。胡玉音集美与善于一身:初恋时,因为自己出身不好,为了不影响黎满庚的政治前途,主动放弃与他的婚约,给黎满庚有个好的政治前途;心地善良,主动帮助别人;善待右派分子秦书田等,都是善的体现。乡邻都称呼“芙蓉姐子”“米豆腐一样的手”等都是美的化身。与平常人一样,想通过勤劳致富,过上好日子。他们夫妻日夜劳作,辛苦耕耘,终于有了一个体面的房子,想着过点幸福的日子。然而,“幸福”就像水中月,镜中花,顷刻破灭。善良与美丽遭受淫威残酷打击、无情迫害。丈夫被逼迫而死,她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于生存绝境之处,右派分子秦书田救了她,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决心与意志,美与善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他们长期接触,相依为命,产生了爱情,但又面临着更加残酷的打击和迫害。心理变态的李国香把自己的所有原始欲望,以政治权力为手段,毫不留情地发泄在她身上。原始欲望一次又一次彻底地、毁灭性地打击了美与善。胡玉音在“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理念支撑下,在身背反革命分子的重压下,艰难地像牲口一样苟活了下来。

三、社会精神的失衡,催生社会的变态

研究隐喻可以从历时性(diachronie)、共时性(synchronie)两方面来看。前面已经从历时性(diachronie)角度探讨了社会意识形态与社会潜意识形态的平衡关系问题,这里就不赘述了。从共时性角度来看,一切隐喻都有相似的机体构造,即主旨(tenor)、载体(vehicle)和依据(ground)。作为主旨与载体的复合体,隐喻中结合了所说或所思的“深层观念”(the underlying idea)以及用来比拟的“想象性质”或“相似物”。至于如何才能让隐喻与本体完美结合,隐喻的“体验”论回答了上述问题。隐喻的本质是通过另一物来理解某物,其实这个某物实际上就是人的体验。隐喻式“体验——认知”活动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投射,它输入的信息、投射的特征以及类型,都受到经验与体验因素的限制。

剧本通过把主要人物以隐喻的方式进行分类处理,通过各自亲历的社会活动和深刻的社会体验,来实施隐喻性体验。并以此来影射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背景,从而实现从个体人格到人类社会人格层面的深化和升华。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人的三层人格一旦失去相互制约的均衡,就会发生冲突,就会导致精神病症和人格异常。依据弗洛伊德三层人格理论,个体层面上,人格层面上包含本我、自我、超我三方面,也就是精神世界里的意识、前意识、无意识。同理,人类社会层面上,社会精神也包含意识、无意识、潜意识三层面。意识、前意识、潜意识属于心理纵向中的三个紧密连接的层面结构,但又是横向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动态平衡的三个层面的系统结构。作品通过三层人格的意象隐喻,来展示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社会环境的真实面貌,当特定历史环境中快乐原则、现实原则、至善原则混乱,失去彼此平衡,社会整体也和个体一样,会发生诸多变态或精神病症,这是一个值得沉痛反思和深刻探究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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