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饮有理

2018-11-14 21:05
文学港 2018年4期
关键词:小波海鲜老师

不 敏

本来这个双休日有事要做,小波突然来电话,说到海边去走走,几个同学一起。我不假思索地欣然应答,没有问去哪个海边去干些什么,把杂事先放一放罢。小波说的几位同学,有阿振、潇潇,我们四人喜欢结伙行动。出门走走,去哪里做什么都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跟谁在一起,对吧。我们是大学同学,在不同领域从事不同的工作,说不清何种缘由,总是有意无意地找机会聚在一起。

阿振开车,车上有我和潇潇。我们从宁波出发,目的地是蛇蟠岛,在三门湾上,小波在那边接应安排。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太阳明亮,空气新鲜,舒爽得很。是周末时间,高速公路上汽车很多,形成络绎不绝的车流,一辆紧跟一辆,飞速地顺溜而去。三门湾上的蛇蟠岛,我们都未曾去过,路途不是太远,中饭前能赶到。据说,那里的小海鲜很好吃。

车上我问阿振,你的宝贝囡呢?他的女儿明眸皓齿,天真可爱,如鲜花一般。我们几位同龄,都临近退休,可阿振不循常规,有个11岁的女儿,这无疑是一件美好的事。我们经常怂恿阿振带女儿一起出来。阿振回答说她们没有来,她们不来,我们可以自由一点。她们指还有他的妻子小娇。我逗阿振,自由一点,是说喝酒不受影响是吧?彼此都笑。胡乱喝酒肯定不好,道理猪都知道,可是这次出行,谁都没有想到,我们居然连着喝了四场酒。真的没有想到。呵呵。

小波在半道接我们,他的车子在前面引路。三门湾是一条伸进陆地的海尾巴,两边有开阔的海涂,很多的海涂被围了进来,大规模的开发正在启动,已经成为一片热土。这一带的海滩几乎都是海涂,不是那种黄沙,是灰色的海涂泥。没有金色的沙滩,海水也没有那么蓝,一点都不妨碍这里成为旅游好去处,因为这里的海涂有着丰富的海产。著名的三门蝤蠓,就是这里的特产之一,是青蟹中的一种,肉质纤维强,味道特别鲜。我们的车子下高速后,又走了不少时间,最后穿过一大片平坦的荒地,就是被围起来的海滩,到了蛇蟠岛。

说是岛,其实是半岛。有一个小镇,人口不多,却非常热闹。马路两边和空地上停满汽车,大多是远远近近赶过来的游客。小吃店很多,各家店门前都摆满桌子,热气腾腾,人气很旺。车子过去,不断有人向你打招呼,招呼你进去吃饭。我们是小波订好的,在一个比较大的饭店,走上二楼,上面很大,闹哄哄的都是人。我们围坐一张大圆桌子,小波还叫了当地几位朋友。小波一一介绍他们,其中有一位是村里的书记。书记看上去年纪比我们轻些,脸色红润,体格精干,有一种劳动者特有的精气神。看到他,我想起当年插队时的生产队长,心中有亲切感。

服务员一下子把菜都端上来,满满一桌的小海鲜。小海鲜者,是在海滩上随见随捡的虾兵蟹将,不是到深海里去捕捞来的,那是高价大菜。小波宣布,今天的主题只有一个——喝酒。书记选择喝白酒,我也跟着选了白酒。书记给我们介绍这里的小海鲜,真的是丰富多样。有一种海鲜当地人叫望潮,应该是一种迷你型章鱼,体型小,很好吃,味道极其鲜美。一口进去,咀嚼几下,即可下咽,没有骨头的。名字富有诗意,望潮,在海滩上举首盼望潮水之意,据说还有民间故事。有趣之极。

看着眼前的书记,仿佛见到当年的队长,恍若回到知青年代。我曾经是知青,小波、阿振、潇潇也都有知青经历。今天和村里的朋友一起喝酒,我们豪情满怀,频频举杯。突然,书记说了一句话,让我大惊。他说,我喜欢你写的那本书。我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我很少声张我的书,除了朋友,鲜有人知道我出过书。小波说,你的书他是在我这里借去的,他看得很认真。我的惊诧还在于,那本书蛮形而上的,有文艺青年喜欢可以理解,而村支书会喜欢,着实令人惊讶。我问,为何喜欢?他答,你书里说的都是真话。我又愣了一下,满满斟上一杯白酒,说,书记,我敬你。

和村书记分别时,我紧握他的手。去下一站,小波另外安排了开车的人,我们都喝过酒,不能开。小波安排的是到前童古镇,一个保留了完整古建筑和文化习俗的地方,已经成为颇具江南地方特色的热门旅游景点。此地我们都已经来过好几次,就不进去参观了,直接往晚餐的地方,说是一家在大溪边的农家乐。

大约开了三四十公里的乡间公路,就到了坐落于溪边的农家乐。这类吃饭的地方不叫饭店酒店,叫农家乐,已经约定俗成。人们喜欢这么叫,来自农家的小吃佳肴,保你吃了喝了一定乐。这家农家乐建筑有特色,墙壁都由竹子编成,很简朴,也干净。环境不错,窗外有青山,传来鸟雀啼鸣声,还有大溪的流水声,哗哗哗,不停息。陆续上来的菜肴摆满大圆桌,比起中午来,这里除了鱼,还有肉类,还有麦饼等面食。印象比较深的是一种小鱼,本地叫溪坑鱼,细细的,一般就中指那么长。这类鱼都是野生,没有养殖的,养殖没有经济价值,由于野生,它的味道就特别好。溪坑鱼有好几种做法,那天吃的是红烧,味道蛮浓,口感蛮好。本来中午已经喝过酒,按照我的习惯,晚餐就不喝了,结果晚餐来了两位新人,两位女性,那就得继续喝。朋友来了有好酒,这是必须的。呵呵。

两位女性,开始时只介绍了她俩的社会身份,我没有太注意。喝酒喝到半道上,潇潇说,这两位是我叫来的,三十多年前,我给她们上过一个月的课。三十多年前上过一个月课的学生,革命友谊依然在?有戏剧性,我好奇打问。得知,大致的情况为,当年我们大学即将毕业时,有一个月的实习,大家分别被分到市里和各县的重点中学实习,潇潇所教班级的学生中,就有这两位。下午,她们接到潇潇的电话后,从县城里赶过来,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她们说方便,来见见老师。原来如此,有点像小说。我们四人都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毕业生,都当过几年教师。印象中潇潇的教师生涯很短,之后马上被选拔重用,后来他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在一家报纸任总编多年。今天,三十多年前的实习老师一个电话,三十多年前的两位女生如期而至,一起喝酒,很有意思。不多问了,喝酒。

打量两位女生,相貌体面,淑女风范。一位着白色衣饰,风格端庄,表情含蓄,从事严肃的政务工作;一位着黑色衣饰,面目开朗,嬉笑溢于言表,在文化部门谋事。她俩开始比较矜持,稍稍喝了酒,开始放松,气氛慢慢热烈起来。两位女生说话轻松自如,老师的朋友也是老师,在老师面前是可以任性的呀。更厉害的是有两位老师,潇潇和阿振,一位以前上过课的老师,一位今天借光的老师。两位都是文艺气质类型的人,身份也不含糊,都是省作协会员。记得潇潇在我们大学刚刚毕业时,就在国内著名大型文学刊物发表中篇小说了,功力深不可测;阿振呢,生活中纯粹是BIG BOY,特别好玩,而在专业上,他的文学感觉尤其好。在这样的会话情景中,有这样一些角色参与,你可以想象,要让话题不热烈都难。小波不响,外表比较宁静,属于那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讷于言,他平时话就少,敏于行,那是相当的出色,读大学时,他的百米速度是11秒多点,凤毛麟角,比体育系的家伙还厉害。我呢,喜欢倾听,特别喜欢鲜活的言语,那些言语转瞬即逝,珍珠一般闪亮。在一些特定对象特定场合中,特别容易蹦出珍珠言语来,今晚就是。气氛很好,笑声不绝。我们喝着,说着,听着,傻乐着。时间过得很快,行将结束之时,身着黑色衣饰的女生,闪着一双灵秀的眼睛,对着小波说出一句话:我最喜欢的——是你!此言一出,引发爆炸。简直是神来之笔,我敲击酒杯哈哈大笑。潇潇、阿振大声嚷嚷,作大为不满起哄状。两位女生不再端着,作嬉皮笑脸状。小波傻笑着,作十分享受状。嚷嚷声中,我们集体为小波干杯。呵呵。

晚餐结束,两位女生走了,我们到达住宿的县城,在街边随意溜达。晚间的大街灯火辉煌,车子穿梭不停,行人来来往往。潇潇又接到一个电话。他放下电话后说,还有一位女生,下午联系的,晚餐她有应酬没有时间来,问我们现在哪里,她想过来。潇潇还有学生要来,真是有意思,我们说好啊,来吧。

那位女生在电话里定了地方,去一个歌厅自助唱歌。我们到的时候,女生已经在了,非常优雅的形象。坐定,服务生搬来啤酒,排放在面前。唱歌,照例也要喝酒的。潇潇和女生相互寒暄,女生自我介绍,高中毕业后就跟着家人去做生意了,一直到现在,还在经商。接着她说,今天虽然有点晚了,听说老师在,再怎么迟,也要赶过来见见。她给大家倒满酒,说很高兴,敬各位老师一杯。开始唱歌,温和可人的女生说,我先唱一首,送给几位老师。她唱得不错,乐感很好。大家都唱,我也唱。温和女生觉得我会唱,给我推荐了一首,我说不会,再推荐一首,我说也不会。她笑了,不再推荐。我不是不喜欢唱,读大学时唱男声四重唱,参加过两届省大学生文艺汇演,也是有光辉历程的,只是我对歌曲很挑剔。我对温和女生说,你唱,我们鼓掌。她很能唱,只要是流行的歌曲都会。我相反,只要是当下流行的都不会,近乎极端,自以为是。小波拿起了话筒,他不是唱,是大吼。我大力鼓掌,吼一阵也很好啊。一曲未了,都说好了好了,喝酒。差不多到时间了,我提议来一个合唱,大家纷纷赞同。我坚持选《国际歌》,点歌的歌库里没有,问服务生回答说这里没有客人点过这首歌。没有不要紧,话筒也不要,大家一起清唱。放开喉咙,感觉来了,一起大声唱,大声吼。每人都自己挥着拍子,每人都唱着自己记着的歌词,歌声乱哄哄,气势雄赳赳,地板都被震动了。看着我们四人狂野高歌,温和女生在一旁看着,微笑着。高歌之后,干杯作别。

送走温和女生,已经蛮迟。大街上灯火依然辉煌,但行人已经很少,不时有出租车疾驰而过。我们四人站在街边,应该是回宾馆的时候了,但是谁也没有提起。四人目光对视,会心而笑,似乎都还意犹未尽,阿振先开口,去夜排档。没有任何异议,一起开路。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四面环顾,看到不远处有热气蒸腾,那应该就是了。

夜排档热闹非凡,正是高潮时间。男男女女都有,年轻人居多。店家女子热情招呼,在一张小圆桌旁四人坐下。说实在的,肚子饱的,酒也够了,已经喝得足够多了,问题是,用老乡的话说,肚饱眼不饱,眼睛还没有饱。要几个海鲜,要一箱啤酒。海鲜首选螺蛳,油爆螺蛳,加点辣,最佳佐酒菜。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今夜,可以拥抱自由。我们四个在一起喝酒,有习惯的,不劝酒不拼酒,当然也不阻止,知道都没事,不会死。各人自己喝自己的,每人把自己喝空的瓶子放在自己一边。都喜欢不停地数空瓶子,自己数自己的。为什么?大约是有一种成就感吧。喝酒也展现成就感,有点好笑,是的,这就是男人的可笑之处。男人的可笑之处蛮多,还喜欢海阔天空地瞎聊。聊体育,聊当年勇,读大学时,小波的体育没得说的,好几个项目都拔尖;阿振也了得,是学校排球队,参加全省比赛;潇潇也厉害,中长跑,中文系第一。我差一点是吧?但什么都能来几下子,运动素质全面啊。聊及养生,大家都很不屑,讨论喝酒到底好不好,列出种种实例,举出种种高论,不辨真伪,难分仲伯,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最后潇潇套用他的经典句式,说:喝,要死的,不喝,也要死的,何不喝?大家站起,举杯,齐声道:喝!端的是,真正的豪气干云。

已是午夜时分,吃夜宵的人陆续散去。路灯昏黄,四下寂静,唯有天上圆月,变得更加明晃晃。结束了,大家依然兴致勃勃,决定步行回去。这个时候,眼有点朦胧,脚有点打飘,我们定一定神,阔步前行,矫健如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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