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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水香同窗三年。她是班里我唯一的同地区老乡。然而三年里我们之间,并无老乡那种频繁深厚的通常交往。在当时的我看来,水香并不符合我认可的优秀。
那时班上时髦的城里同学居多,朴素无华的水香反倒因此颇为瞩目。她写得一手刚劲有力甚有阳刚之气的好字,笔下却是纠葛缠绵的言情作品。我那会儿也迷恋着琼瑶亦舒岑凯伦们,追捧着那些黑天昏地子虚乌有的才子佳人小说,但却道貌岸然地排斥着水香的同类作品。为区分自己非水香等早熟族群,我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了距离。
水香算不得漂亮,缺少温婉妩媚的女性气质,学习成绩也平平。水香的吃穿用度还无不显露出家境窘迫,我曾亲眼见她一瓶腐乳就着白饭差不多管了一两个礼拜。这样的水香似乎每项指标都达不到一定高度,但性格却反常地张扬。我老听见她不时荡漾在寝室里教室里放肆的笑语喧哗,而且她嗓音并不清脆悠扬。在忧郁浮躁的青春期时节,我多疑地审视着她笑容背后的真诚度,以我过分的敏感计较挑剔着每一个人,使我错失了很多份友情,也自然把自己隔离在水香活力野性的感染之外。
毕业后,我们各自回到了原籍。
工作的前十年间我的生活圈子狭促得近乎自闭,机械遵循着成家生养的传统路径。老爸一次出差居然偶遇水香,带回她一箩筐消息兼馈赠土特产,据说水香对我爸大肆赞美我当初“回回考第一”,看爸讲述时的开怀,感觉水香的夸张让爸很受用,多少弥补了他对我当时人生徘徊毫无建树的失落,那时年轻的水香已是一家镇办幼儿园园长,她泼辣干练的作风屡建奇功。十年间断的联系无意中的链接让我百感交集,水香之于我同我之于水香是何等失衡,乃至我很久都沉浸在对她一贯淡漠的愧疚之中。
终于有机会见到了水香,距离毕业整十五年!还没机会聊些预备和她深入的私房话,在一帮受邀约作陪的各式同学的推杯换盏中,我慷慨败阵。我一边胡言乱语东倒西歪地失态,一边酒醉心明哑然失笑于我的失算。想着我还一直自作清纯地轻视她的“早熟”,岂不知十几年时光更把她修炼得尤为老道。我佯装文艺青年般的做派恐是入不了她的法眼,只怕她“呵呵”两声笑,早把我归为“小儿科”族。那次醉得让我汗颜。
后来我俩有了相对频繁的你来我往,也有了机会探讨些深刻的人生话题。多半是她鼓励教导误打误撞改了行的我,如何把握机遇不断进取,我尽管有千般万般很不入流的消极,但那些千奇百怪独行特立的念头,在她不容怀疑运筹帷幄的真诚语态下,我喜好辩驳的本性少有地安静蛰伏了。
最近的一次见面在某个礼拜天,睡到自然醒一睁眼见到久违的阳光,我心情大好一跃而起,携上家人,就驱车去到水香的城扰了她两天。我一家子人吃住游在她周到安排下很是宾至如归。那天晚餐在一户专营烧烤的农家乐,她一边忙乎着烤炙和布菜,一边聊起学生时代,说她那时我未曾想见的艰难,说起那时很多人对她的帮助,谈起这么多年对兄弟姊妹的舍己扶持,也更多地说现在苦尽甘来的知足常乐,我兀地肃然起敬!没有一点沉重一丝抱怨一缕忧愁,她的轻松朗润乐观豁达,无形化解着我潜意识的自寻烦闷作茧自缚。我静静听着,看着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极富光泽,光芒四射。晚风里的香气与她的脸,深刻进我的记忆,久久不忘。
好个漂亮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