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推开门,天还没有完全亮透,眼前朦朦胧胧的世界完全失去了颜色,到处都是一片灰白。浓重的雾气塞满了天空,伸手一抓,似乎就能握住满满一把。透过雾气,传来露珠偶尔从树叶上跌落到地上的噗噗声,还有躺在树底下的大牯子的反刍声。
我走到门前那棵拴着大牯子的老柳树底下,弯腰解下栓紧的绳子。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大牯子的两条后腿已经立起,头努力向上一扬,跪着的两条前腿也费力地立了起来。大牯子有些老了。大牯子年轻的时候很好斗,常常要把另外的公牛追赶得跑过好几个山头。现在的大牯子脾气非常温驯了,还和人之间有了很好的默契:只要牵起栓在它鼻头上的绳子,它就会知道要带它去做什么:去池塘饮水,还是去山坡吃草,或者去畈里犁田。
父亲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一条扁担在他肩上发出有节奏的吱吱声。担子的一头是犁,另一头是耙。西山山腰里的弯四斗还没有开犁,在太阳出来之前要赶紧犁好。太阳当顶时,就得去南面山脚下耙掉昨天犁好的两块田,再撒上麦种。我牵起大牯子跟在父亲身后。还没走出村庄,我就停下来,将提在手中的小半蛇皮袋子麦种往大牯子背上扔上去。大牯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眨一眨睫毛长长的眼睛,忽扇几下比巴掌还大的耳朵。
走出村庄,走下村庄所在山坡时,发现前面浓重的雾气中有人走动的影子。慢慢地靠得近了,看清那人也牵着牛,挑着犁和耙。在村庄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时候,所有成年的牛都已经翻山越岭地走向了散布在山岭之间的田畈。一年春秋两季农忙,每一天,牛们都得这样在天还没有亮透时起身干活。它们在田地里使劲地低下头,耸起肩胛骨,四脚深陷进泥土,拖起沉重的犁或耙一步一步前行:犁翻起已经板结的土地,耙再一遍遍将它耙得疏松细软。干完一天的活,天空再次撒满星辰,这些牛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翻山越岭地回家。丘陵地带的农村生活,至少有一半是被牛承载起来的。
老家位于鄂东北丘陵地带,放望尽是连绵不绝的山峦。上大学离开之老家之前,我一半身份是学生,一半是牧童。周末和寒暑假,我每天都要跟着大牯子,看着它在山坡的庄稼边放草(放牧)。农忙之后,除了偶尔有些零星的小活,牛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养膘,吃得肥肥壮壮地等待下一个农忙季节的到来。这时候,各家的孩子也都带着自己的牛来到同一个山坡。牛们聚集到一起吃草,或者撒开蹄子奔跑嬉戏。它们摇晃着耳朵,甩动着尾巴,偶尔抬起头一答一应地叫唤几声,哞?哞!它们自由自在地从一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看起来那么欢快。中午时分,太阳很毒了,牛们就跑到山谷之间的小河里,将整个身子泡进水中,躲避直射下来的阳光和总是死死盯着它们的牛虻和吸血蝇。我们随着牛下水,将满身衣服和自己一起泡进水里。总有小鱼误认为卧倒的牛群是一个巨大的石阵,于是游到牛们的身子下藏身。我们就围着牛摸鱼,或者躺在它们身边给它们驱赶飞虫。
冬天来临时,山坡上已经没有青草可啃了,牛的食物要由收藏起来的稻草代替。整个冬天和早春,稻草成为牛们唯一的食物,为了增加营养,有时草料里也会拌上一些花生饼(花生榨过油之后的残渣)。但每天,仍然必须把牛赶到山坡上走走,让它晒晒太阳,长长腿劲。
大牯子一天一天地消瘦了,尽管给它的草料添加了很多花生饼。它已经老了。每天早晨牵它到村子底下的水塘里喝过水,再牵回到牛栏时,那一段坡路它爬起来越来越吃力。家里打算把它卖掉,再换一头年轻的小母牛。牛贩子过来看过,说大牯子这种年迈体衰的样子,怕难以出手,只有宰了。春节前一个月左右,屠夫来了。宰杀大牯子的地点,就在它夏天每晚睡觉的老柳树下面。为防反抗,屠夫将大牯子的四蹄用很粗的麻绳捆住,拴在几棵树上。令人意外的是,宰杀的时候,大牯子没有丝毫挣扎,甚至没有大声地叫唤。也许它实在太老了,也许它早已意识到了自己最终的命运。只有泪水从它那双大眼睛中一串串流淌下来,无声无息地流到它瘦长的脸上,挂在它长长的睫毛上。杀完之后,肉和骨全部被屠夫带走。牛皮还铺在那棵大柳树下。那张巨大的牛皮我至今印象深刻,它足以卷裹起五六个成人。两天后,牛皮也被屠夫取走了。第二年,家里买了一头年轻的母牛。
白天,它自己爬到那些或高或低的山间,啃吃着自生自长的野草,喝着天降的池水河水;夜晚,就躺在大树底下眯起眼睛看月亮或星星,忽扇着耳朵听虫叫或风声。我总在想,大牯子,包括后来那头小母牛,不是我们在养它们,而是它们在养我们,用它们一生的力气和最后的身体。
猪
腊月十五一过,新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厚。村庄里,家家都开始准备各式年货。鞭炮,糖果,新衣,年画,写对联用的红纸。要赶集去买许多东西,得排出一个日程。时间不多了,腊月二十五之前都要买完。“二十六的(日)炒,二十七的炸,二十八的打糍粑,除夕夜里吃了它。”最重要的事,是得在有限的几天中排出杀年猪的日子。排定杀猪的日子还不能只定自己一家的日程,得和附近的各家亲戚商量好,日子必需错开,因为杀猪那一天,每家都要请来亲戚们尝尝第一刀肉。
杀猪那天,是除夕来临之前的一个高潮。一大早,天还麻麻黑,大人们就得起床。男人赶几里路去屠夫家挑杀猪专用的大水桶。厨屋的灯亮了起来。灶膛里架起了满满的劈柴,熊熊的火苗在灶膛里一跳一跳地燃烧,火光把厨屋照得一摇一晃。锅里的水烧开了,用葫芦瓢舀在开水瓶中,再烧一锅。一连几锅水烧好,再开始烧上十个素菜。烧完菜,满满一蒸笼的米饭也在灶台另一个锅上冒出喷香的热气了。天透亮的时候,男人挑着杀猪所需的各种用具回来了,身后跟着大摇大摆走着的腰圆臂壮的屠夫。
帮忙的人早已到了,多是同村的亲友,只等屠夫一来,四五个小伙子慢慢靠近待杀的那头猪,伸长手想为猪挠痒。猪一般都喜欢被人挠痒,它眯起眼,甩起尾,长长的嘴里发出享受的哼哼声。但这一天,猪似乎有了不祥的预感。它避开替它挠痒的手,带着敌意地朝后退去。几个小伙终于围拢过来,猛扑上去,两人拎着耳朵,两人抓住后腿,一人揪起尾巴,运力一提,三五步将猪拎上早已搁在门前空地的案板上,随后将它牢牢按定。猪这时候已经清楚地知道它要面临的命运了,它拼命地挣扎,张开嘴发出长长的嚎叫。正在附近地上拱食的其它猪,听见了这嚎叫,一时都惊惶失措。它们知道自己的同类正在遭受侵害,却不知道该如何解救,只能茫然失措地张着嘴寻找攻击的对象。它们龇着牙朝正帮着杀猪的人群跑去,却被手里拿着木棍的人赶走了。屠夫不理会这一切嘈杂,拿起那把长达二尺的闪着寒光的杀猪刀,走到猪头前,左手摸摸猪的喉部,右手的刀迅疾刺向左手处,随着刀的抽出,一股腥红的血液冒着热气,汩汩地喷涌而出。猪的嚎叫声更剧烈了,几乎要扯破喉咙,却慢慢地变成低鸣,再变成哼哼,直至停息。
猪的哀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同情,却似乎增添了一种特殊的“年味”:一种充实、富足、祥和、喜庆的气息。所有家畜的死亡都会带给主人一丝悲伤,至少大型家畜如此,只有猪的死亡带来的是一个欢乐的节日。
随着猪的嚎叫声,一群孩子蹦跳着跑来了。他们看着屠夫剖开猪的肚子,挖出各种内脏,又将内脏整理好,放进不同的箩筐和簸箕里,终于,屠夫一刀割下猪尿泡(膀胱)并随手将它扔到地上。孩子们一拥而上,争抢着尿泡,将它吹成庞大的皮气球,踢着球跑开了。一群狗也很快聚拢过来,它们将鼻子挨着地急切地四处嗅着,等待屠夫扔出几根骨头。四邻的老人抱着婴儿来了,他们指点着这头猪的肥瘦,猜测可以杀多少肉,割多少油。
在那种过年一样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我和姐姐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心情复杂。我们当然也盼望吃到猪肉,一年四季,也只有年前年后的这几天能吃到大块的猪肉;我们也希望猪的另一半肉能卖出好价钱,来年的学杂费就靠它了。但我们还是为猪的死亡有些感伤。每个周末或是放学早的下午,我们都要提着竹篮去田地里挑菜喂养这头猪。我们一天天看着它从一只爱拿鼻子拱人的小猪仔长成大肥猪,虽然就是为了等待着杀年猪,却在日复一日的喂养中对它有了某种依恋。
春天是挑猪菜的最好时节。油菜抽出了又嫩又长的菜苔(杆),菜苔上顶着一层金黄的菜花。麦苗也抽出了长长的麦穗,麦穗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田埂上,油菜和麦苗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长满了各种野菜。鹅儿肠,马齿苋,蒲公英,野豌豆,荠菜……头顶上飘浮着湿湿漉漉的绿色空气,我们轻轻松松地就能挖满一篮野菜。临走时,掐倒几根刚刚抽条的油菜苔,捋掉叶,剥掉皮,菜苔就是我们眼中的人间美味。几天后,被掐倒的油菜根部,会长出一圈细细的新菜苔。拎着篮子回到猪圈前,隔着栏门向猪槽里扔一把野菜,猪们就哼哼唧唧地挤成一堆抢食。看着猪们摇着蒲扇大耳,甩动翘起来绕成一圈的小尾巴,哼哼着抢食的情景,总会感觉到日子踏实而知足。特别是半夜里起床小解,途经猪圈,看着几只猪挤成一堆躺在稻草中酣睡,听着他们的鼾声和哼哼声在月光下飘散,会觉得生活是那样具体而真实。
分田到户几年后,各家都有了剩余的粮食,田地里出产的几千斤红薯、南瓜,成了猪的主食,人们再也不用去挑野菜了。各家也渐渐不再把猪围在栏里圈养,屋前屋后的树林中,猪也时常自己去拱食树根和草根。也时常会跑到别人的庄稼地里啃食庄稼,一般都被人甩两块石头赶走。粮食不再像从前那样珍贵了,但猪肉依然还没有能够天天上桌。
读高二那年,住校吃食堂。突然有一天,家里托人捎来一只大搪瓷缸。打开来,是满满一缸熟猪肉。10月的农村,离过年还远,又没有节日,哪来这么多猪肉?心里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周末回到家中,看到门前的猪槽前冷冷清清,再也见不到我家那头养了近一年的猪跑前跑后地吃食。母亲说,我们家的猪跑到别人的庄稼地里,被人追赶着跑了几里路,直到它筋疲力尽地跑到我家门前躺下,才被人用一根冲担在肚子上插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母亲一直没有告诉我杀死我家那头猪的人是谁。直到那年过年前,和母亲一起去集市上买猪肉,母亲无意间才提到,杀死我家那头猪的,是同村里我家的一位亲戚。那一年,我家自然没有年猪可杀。分田到户之后,杀年猪的习俗就开始渐渐淡了,各家大多是把猪卖掉再买回几十斤肉来。即使有人杀年猪,也不再那样兴师动众,不再轮流着请亲戚们来吃头刀肉了。和人情一样,过年的气氛一年更比一年淡薄。
狗
半夜里醒来,睁开眼,月光从头顶泡桐树巨大的掌形叶片间漏下来,水一样泼到身上,裸露的胳膊和大腿能感觉到一种洗浴般的凉爽。月光里,有鹌鹑像极了狼嚎的鸣叫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从南山的方向飘来,让人有一丝丝的胆怯。我稍稍扭动一下身子,身下那张早被身体打磨成暗红色的老竹床发出一阵吱吱声,睡在竹床旁边的黑子立即抬起头,双耳警觉地竖立起来,扭头朝周边看看,没发现异样,便耷拉下眼皮,将头趴在前腿上接着再睡。
夏天月色明亮的夜里,村子里的人们习惯于睡在房前的空地上。大家搬出一张轻便的木床——或者下了房屋的门板搁在两张椅子上架起一张床,躺在各自的房屋前,手里摇着蒲扇,有一阵没一阵地和邻居聊起闲话。有些狗双爪捧着从晚饭的餐桌边得到的骨头,安静地趴在主人身边慢慢地啃。更多的狗在餐桌边一无所获,便会去抢别人的骨头。争斗不可避免。几声虚张声势的吠叫,一阵张牙舞爪的撕咬,获得胜利的狗衔着骨头就跑,几条绝不甘心的狗在后面追赶。它们慌不择路,扭打着从主人的床底下窜过。主人们轻声的交谈被迫中断,于是一齐呵斥那些狗:畜生,饿了八辈子!等狗们低沉的咆哮声远去,房前突然间沉寂下来,只有不知名的虫子从不知何处的草丛中发出清澈的鸣叫。突如其来的沉寂,让主人们忘记了刚才交谈的主题。于是,干脆沉默,只听着那些唧唧啾啾的虫声慢慢入睡。再过一阵,那些在一起疯够了的狗们告别它们的伙伴,回到各自主人的床前,伸直前腿趴在地上,将头枕在前腿上也慢慢睡去。下半夜的时候,有了露水,天有些凉了,睡在房前的人们又卷起凉席陆续回屋里睡去了。只有我,因为贪恋月光的清凉,一直要在屋外睡到第二天清晨。始终和我睡在一起的,便是那只一身毛发黑得发亮的小黑。
记不起从谁家的母狗身边抱回的小黑。村子里的狗,虽然经常挨饿——在人还没能吃饱的时候,狗自然得陪着主人挨饿——生殖力却异常旺盛,一窝狗崽总有上十只,自己时常挨饿的母狗喂奶不到半个月,全身就瘦得只剩一张皮,似乎一根针就能穿透。狗的主人急着要把狗崽送掉了。
小时候的小黑异常温顺。不仅会摇着短小的尾巴像猫一样用头蹭人的脚跟。小黑慢慢长大了。从它喉咙发出的吠叫,再也不像猫那样奶声奶气,而变成了低沉的咆哮。长大之后的小黑不再一味贪玩,他开始明白了自己的职责。家里人都到地里去上工(集体劳动)之后,小黑独自安静地躺在屋前那只垫着一些稻草的破竹篮里。它眯起眼睛,将耳朵耷拉到地上,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支楞起双耳,眼缝里射出一道光。在那只破竹篮做成的窝里,小黑一躺就是一天。直到傍晚家人收工回家,屋里有了人气,小黑围着主人转几圈,才跑到村里找其它也守了一天家的狗们一道玩耍。
在周末或农忙的季节,我们不再上学,时常要去南山脚下的菜园里摘菜。菜园离村庄有二三里地。正午时分,菜园周围一片静寂,似乎一切声音都已入睡。那样的寂静让人内心慌张。我于是喊上小黑。小黑跑在我前面。村庄到菜园之间,是一块连一块的水田。水田里蓄满了水,稻子正在吐穗,青葱的禾叶间夹杂着一串串细碎的小白花。水有时候漫过低矮的田埂,在小道上形成一汪汪小泥水池。小黑蹦蹦跳跳地跃过那些泥水池。那种轻快的动作,有些像它小时候调皮的样子。突然,小黑停在前面的田埂上不动,嘴里不停地狂吠着。我走近它跟前,是一条水蛇盘在路中间。在这样安静的水田边,有着灰黄条纹的水蛇是常见的动物。小黑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用前爪去碰水蛇,水蛇身子一扭便滑进了稻田。有时候,遇见大个头的蚱蜢,小黑也会猛扑过去,用一只前爪踏住蚱蜢,另一只前爪撕扯蚱蜢的翅膀,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声,一边吃下那只蚱蜢。
小黑越来越尽职了:尽心地在正午或傍晚陪我去菜园,一刻不离地陪我睡在月光下,安静地守在大门前。而且,它的尽职有些过份了:开始攻击那些经过家门前的不太熟悉的人们,包括村庄里的左邻右舍。
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黑子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它时常尾随在母狗的身后使劲地抽搐鼻孔。它真正长大了。村里从没有骟狗的习惯。人们并不因为物质的匮乏而剥夺狗们享受性福的权力。因此,每到春末,狗们便干起了有伤风化的事情,白天黑夜公然在人前连尾(交尾),它们哼哼唧唧地干着生儿育女的伟大工程,享受生命中并不多得的乐趣。所幸的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对此见惯不惊,即使撞到眼皮底下,也不会去打断它们的好事。小黑开始享受生命中这种片刻的欢乐,可惜它没有能享受多久。
焦躁不安的黑子仍然大部分时间守在家门前,将怀疑的眼光盯上每一个可疑的面孔。不同的是,它由一开始的只用声音威吓改为直接用牙齿攻击人了。已有几个人被它撕碎了裤管。当前面宋关陈老头的腿被它的利齿咬得鲜血淋漓时,家人再也不能不理会村里人的埋怨。有人愤怒地扬言,我们再不管教,他们会动手弄死它的。不是没有管教过:每次攻击人了,随便怎样教训,它总是夹起尾巴嘴里呜咽着看着棍棒落
到它身上,既不逃走,更不反击。打它,它不跑,送人,它会跑回来。与其招更多人忌恨,暗中弄死它,倒不如自己请人来了结。
打狗的人来了。我们拌了一碗肉汁饭放在房屋内,让小黑进来吃。这是小黑吃过的最好的一餐饭了。在它吃到一半时,打狗人溜进屋里关上了房门。小黑那时一定意识到了什么,他丢下那些剩下的半碗饭,迅速朝门外冲去,可惜晚了一步。打狗人抓住小黑,捆起了它的四肢。在小黑凄厉的咆哮声中,我们让打狗人带着小黑离开之后再处理。打狗人说,从没见过反抗这么凶猛的狗,怕夜长梦多,他们带着小黑躲到屋后的柴堆旁去下手。小黑凄厉的哀号一阵阵传来。不久,打狗人手持手臂粗细的沾满鲜血的木棒回来了,并且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小黑跑了。他们原以为棒杀(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不用刀)了小黑,谁知解开它腿上的绳索后,小黑却突然跳起来跑了。他们因为心里害怕,也没有再去追赶。
第二天早上,推开门时,发现小黑趴在门前它睡了几年的窝中,双目紧闭,神情安祥。只是从此之后,它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家从此再不养狗。夏天月光充盈的夜晚,我依然独自一人在屋外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