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丝竹与昆曲的渊源

2018-11-14 12:42
剧影月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丝竹曲牌昆山

光阴荏苒,从音乐学院进入江苏省演艺集团民族乐团不知不觉已走过了十几个年头,从青年开始现已步入中年了,对镜一望,哇!两鬓似乎已经有了一丝白发。在这十几个春秋里向本团前辈音乐家和同仁朋友们学到了在院校里所学不到的东西,比如舞台演出经验、演奏技巧等,总之此行不虚,受益匪浅。故我要衷心地感谢演艺集团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

我们是民族乐团,演出江南丝竹自然是少不了的演出项目之一,可每次在排练或演出江南丝竹时我总是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似曾早相识的潜在感觉,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周末我去父母家看望他们二老,偶而在父亲那里听到了一个古典乐曲的老碟片,我不知是何乐曲,请教了父亲,他告诉我说这是昆曲吹打曲牌,哇!我不竟惊呆了,原来在团里每次听到演奏江南丝竹时似曾早相识的潜在感觉,答案就在这里,我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问题还要从我儿时说起,我出身在艺术世家,父亲是国家一级作曲,文化部文华音乐创作奖获得者,母亲是优秀的演员,两人退休前均在江苏省昆剧院任职,我儿时是在昆剧院院部南京朝天宫四合大院里度过的。那时我经常到排练厅去看吴侬软语的昆剧表演和听乐队叔叔阿姨们演奏美妙的昆曲音乐,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国宝级昆曲音乐的细腻优美,圆润抒情的韵味慢慢地就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当我明白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来自于昆曲音乐后,这只是潜表认识,要想更深层次了解各种缘由还得进一步追根寻源。于是我就开始访问老前辈、查阅有关资料,慢慢地研究起来了,一发而不可收。

一、昆曲与江南丝竹的起原以及它们发展的区域

江南丝竹的起原与发展、兴盛与衰败等等始终与昆曲的起原与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在我国明朝中叶,即嘉靖年间,资本主义的萌芽是昆山腔与民间音乐兴起的一个重要社会因素。当时的手工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冶炼业、造船业、苏州丝织业、景德镇的制瓷业都开始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由于当时社会经济的繁荣,手工业、商业的空前发展,城市渐趋繁华、人口稠密等等,故社会对文化的发展、精神文明有了迫切要求,对艺术的欣赏有了一定的素质,这一切给昆曲的繁荣、民间音乐的兴起与发展奠定了厚实的社会基础和经济基础。明崇祯年间,已有弦索、吹打、十番等演奏形式在民间流传,这就是丝竹音乐的雏形,当时的弦索之兴旺给后来丝竹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昆山腔的创始人魏良辅,原籍江西人,寓居江苏太仓,是一位有名的歌唱家,精于音律,始习北曲,后到太仓发奋改革南曲创造新的腔格,居然十年足不出户,精心研究,以南曲为主集北曲之长,大量吸收了弋阳腔、海盐腔和江南民间小曲等等多种艺术成份,终于创造出一种委婉动听、锦绣缠绵、细腻轻柔的“水磨腔”,即昆山腔。

在“水磨腔”研究过程中,魏良辅得到了一个青年弦索名家张野塘的合作与支持。张野塘乃系江南丝竹形成与发展的重要奠基人。也可以说他是丝竹乐的始祖。张野塘乃系河北寿州人氏,因犯罪被发放到苏州太仓。他精于弦索歌喉嘹亮,善唱北曲,此人是昆曲与丝竹乐的两栖人物,吹拉弹唱无一不能,是一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物,故受到了名家魏良辅的赏识,后招其为婿,两人悉心合作研究昆山腔的新腔格,改革丝竹乐,改革乐器——三弦。

据明末清初上海叶梦珠所撰的《阅世编》记载:“……野塘既得魏氏,并习南曲,更定丝索音,使与南音相近,并改三弦之式,身稍细而其鼓圆,以文木制之名曰“弦子”。自野塘死后,善弦索者皆吴人”。

当时的苏州清音班分三大派,风格各异,“阅世编”记载曰:“……昆白先死,君锡等分派有三,曰太仓、苏州、嘉定。太仓近北最不入耳,苏州清音可听,然近南曲,稍失本调”。

综上所述,江南丝竹与昆山腔的创始人魏良辅、张野塘密切相关;与昆曲的发源地苏州、太仓、昆山密切相关;与魏张改革音乐、改革乐器密切相关;与昆曲南北曲牌密切相关。这充分证明丝竹乐是由南北曲牌发展而来的。

二、江南丝竹与昆曲使用的乐器略同

据史料记载,最早的昆山腔只限于清唱,无乐器伴奏,故又称为“冷板曲”,只有鼓板等少数几件打击乐器象征性地伴奏一下,全凭唱工的细腻婉转、优美动听而取胜,逐渐改革后丰富了乐器,加进了弦索和笙、萧、管、笛之类。后魏良辅与张野塘合作,将北方粗犷浑厚的大三弦进行了大胆的改革,缩短身长,缩小鼓腔,使音色与南音相近,因此这种小三弦(即弦索)在沪苏一代江南民间逐渐兴盛起来。故昆曲和江南丝竹同时得益于魏张的这一弦索改革。在水磨腔的伴奏和丝竹乐的演奏上又喜添了一件具有南方风土气息的特色乐器。

明剧作家梁辰鱼(伯龙),创作了一个传奇剧本《浣纱记》将魏良辅创造的新昆山腔——水磨腔,第一次搬上了舞台,从此出现了昆剧。为了适应舞台演出的需要,丰富伴奏效果,当时的著名作曲家、演奏家丝竹家过云适、袁髯、尤驼、郑思立、张野塘、张梅谷、谢林泉、陈梦萱、顾渭滨、吕起渭等人以及魏良辅的门下弟子张小泉、季敬坡、等人常云集。

在一起研究、合奏、排练昆曲,以及后来的民间音乐家不断的实践不断推敲打磨,逐步完善了昆曲的舞台伴奏乐器,即:笛、笙、箫、弦子、琵琶、月琴、扬琴、提琴、二胡、阮、九云锣等,将民间丝竹演奏的乐器几乎悉数搬上了舞台。由于梁伯龙的《浣纱记》将昆山腔搬上了舞台,又由于为之伴奏的乐器逐步丰富与完善,故让世人耳目一新,特别是丝竹伴奏的运用在当时的确是一个惊人的突破和伟大的创举!这不但丰富了昆曲的舞台伴奏效果,同时也为丝竹音乐成为独立的乐种,创造了极其重要的条件。

三、活动形式和演奏形式

梁伯龙的《浣纱记》将昆山腔搬上了舞台后,昆山腔伴奏乐器的种类和伴奏形式迅速地得到了发展和完善,这对江南丝竹形成一个乡土气息浓郁的、优美典雅而独立的乐种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民间的昆曲班社和丝竹的班社,有的是各自独立的,而更多的是两者兼而有之。

据前辈们讲述1960年江苏创建了“江苏戏曲学院”(省戏校的前生)內设京、昆、锡、淮、扬等剧种,其中昆曲班从苏州、太仓、昆山等地招聘来了十几位乐队老师,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昆曲与丝竹两栖人物,既是昆班的伴奏乐工也是丝竹班社的演奏家。比如:昆曲班的吴秀松老先生是当年吴梅的笛师,号称昆曲界的笛王,是昆山一代著名的堂明擅长笛、鼓、三弦、曲笙,可以说他样样精通,他既是一位满腹戏文的昆曲笛王同时也是一位丝竹演奏的高手,其他老师也几乎都如此,就不一一而足了。这些老师除了完成班里教学任务外还经常聚在一起合奏《梅花三弄》《老六板》《鹧鸪飞》《浔阳夜月(又名春江花月夜)》《妆台秋思》等江南丝竹乐曲,常常在国庆、元旦、校庆等节日里与其它班的老师组合在一起上台演出,让学校的师生们听得如醉如痴。

当年省戏校昆曲班还有一位重量级的乐队教师,他就是李锦泉,擅长鼓、笛,另对笙、箫、三弦、唢呐等乐器也具备相当的演奏技巧。李老10岁拜师学艺,后参加了上海著名的“平声曲社”。1959年经京昆名家俞振飞先生介绍来南京省戏校昆曲班任教直至退休。据李老生前介绍,他在“平风曲社”期间常年活动在上海城乡,“平风曲社”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专业性的堂明班社。据李老介绍,班子中的成员一般是五、六个人,最多不超过10人,全体班社成员既是演员又是乐队,碰上婚、丧喜事,庆典、祝寿、祭祀等活动被主家请去以后,上午按主人所点的戏码唱戏下午就是专门演奏丝竹乐曲,即一套班子做两件事,既唱昆曲也演奏江南丝竹。

综上所述,李老所介绍的民间艺人的曲社、堂明班子活动形式和演奏形式,与著名乐坛前辈、江南丝竹演奏家甘涛先生所介绍的民间丝竹班社活动情况完全一致,(詳见甘先生所著《江南丝竹音乐》一书)。这又一次左证了江南丝竹与昆曲有着深厚的渊源。

四、曲目和演奏特点

昆曲曲牌据不完全统计大约有1600多种以上,它的来源不仅有元代的音乐,而且还有更早一些的音乐在内,如:古代的歌舞音乐、唐宋大曲、宋代唱赚、北宋诸宫调、以及唐宋词调民歌民谣等等,以魏良辅为首的历史名家集诸多之长,吸收、发展、改革、创新,然而使昆曲曲牌极为丰富多彩。昆曲曲牌中除大部分有唱词的曲牌(俗称词牌)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纯器乐曲牌(俗称吹打曲牌)如:将军令、一支花、水龙吟、山坡羊、老六板、傍妆台、大开门、小开门等等,这些纯器乐曲牌是用来配合舞台上的演员表演动作,和烘托气氛等。这些曲牌中很大一部分被民间丝竹高手所吸收发展,进行改头换面,变化加花,有些则采取集曲手法,即将几支或数支曲牌的精华部分抽取出来重新进行组合而成为一支新的曲牌。比如昆曲曲牌《老六板》被加花处理成《慢六板》《花六板》《快六板》等等,故很多昆曲曲牌经过历代民间艺人吸收发展形成了具有江南特色、能独立存在的并仍然保留浓郁的昆曲韵味的丝竹乐曲。

在江南丝竹乐曲里有很多都是昆曲器乐曲牌,如:到春来、小开门、老六板、节节高等等,丝竹家门利用抽板、扩板、抽眼、紧缩、移调转调变化加花等手法,使之更优美动听,更具有欣赏价值,更具有独立性和更具器乐化,有的变化很大,有的变化很小,但不管如何变化都万变不离其宗。

有很多江南丝竹曲牌里如:大红袍、新水令、得胜令、玉芙蓉等等原是昆曲的唱腔曲牌,民间丝竹演奏家们舍其词而取其曲,去粗取精,变化发展成一支新的同名曲牌,使新曲既保留原曲的韵味又有新的创意美不胜收。昆曲有一整套的演唱方法和独特的剧种风格,非常讲究运气和字正腔圆,演唱时将垫、带、滑、擞以及橄榄腔等等的阴阳上去、抑扬顿撮運用得当,恰到好处。江南丝竹正是吸收了这些精华,在这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了一整套江南丝竹的演奏特点和独特的乡土气息,使人们听来十分的亲切感人,故此,乐曲把江南水乡秀丽的景色;把江南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智慧的美德描写得淋漓尽致,因此数百年来丝竹乐深受江南人民乃至于全国人民大众的喜爱!

由此看来,江南丝竹与昆曲确是一脉相承,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两者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不无道理,故历代以来两者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至少说昆曲给江南丝竹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反之,江南丝竹丰富了昆曲的舞台伴奏效果,同时推动了昆曲的传播与发展,两者相辅相成渊源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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