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场

程玉恩

晚霞飞天的时候，于得水身穿大皮衩，肩上背着一大摞鱼网笼，手里提着个塑料桶，摇摇晃晃地走在羊尾河河堤上。于得水的头侧歪着，眼睛紧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门心思盘算着在哪儿下网。

突然，“吱”的一声，一辆小皮卡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

冤家于得利微笑着从小皮卡里探下身来。

“你要死啊？你不想活，我还没活够呢！”于得水板着脸，怒不可遏地训斥着于得利。

于得利笑了笑说：“于得水啊于得水，你哪来这么大火？我开车也开了好几年了，什么‘死’啊‘活’啊，挨得着吗？这不是有段时间没和你那个什么了吗？怪想你的。再说了，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才好。哎，你们家广才最近相亲相得怎样了，儿媳妇有着落了没有？”

于得水放下塑料桶，扔下渔网笼说：“什么这个那个的，管你什么屁事！于得利，于主任，于总，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提‘相亲’二字呢？这两字，对你来说，还不是个笑话，而对我来说，可算得上是佳话吧！你把村里人的钱哄去投你那个‘绿色果蔬公司’，发了点小财，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了。告诉你，我这辈子，在你面前最挺得直腰杆子的事，那就是相亲了。想当年，我骑自行车带着你于得利去相亲，人家把闺女嫁给了我，却没看上你，你相亲相得差点去投河，还好意思笑话我儿子相亲？不错，你现在比我儿子强，可说不定哪天我儿子也能弄个什么主任、什么经理当当。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是了。”

于得利没想到，为于得水的儿子圆谎，却把自己带下了沟，只得尴尬一笑说：“算你狠，于得水。我告诉你，你儿子可比你有追求，他现在活得比你好，将来也一定会比你活得更好。就像我，虽然结婚比你迟了年把，可我老婆却从来没有因为嫁了我而怨恨过后悔过。不像有的人，结婚那会穿皮衩背渔网笼捕鱼捉虾，现在还是老样子，死脑筋！”

于得利转身望了一眼于得水的塑料桶说：“哦，没想到啊，现在也会动脑子，知道带条鱼来压压桶了，是生怕老婆抱怨你没弄到鱼吧！”

于得利一说完，便爬上了小皮卡，一溜烟开跑了。

于得水气得脸色铁青，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才提起塑料桶，将渔网笼拖到了河边。

于得水从皮衩里抠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于广才，你立即给我到羊尾河桥西边来！”

不一会，于广才骑着电瓶车赶来了。于广才摘下手套问：“爹，你这么着急叫我来干嘛？”

“干嘛？让你来帮我拉拉鱼笼子！我捕一辈子鱼的积攒，都让你相亲相光了，你也该学着点了。”

“我去相亲，还不是你逼的吗？”

“我不逼你，你不一样着急？可媳妇呢？你相来啊！”

于广才说：“爹，你捕鱼怎么还将鱼放到鱼网子里呢？”

“你找对象找傻了。我问你，这是什么鱼？”

“鲤鱼啊。”

“公的还是母的？”

“这我哪儿知道？”

“说你傻，你还瞪眼呢！母鲤鱼肚子肥，公鲤鱼肚子瘦；母鲤鱼身子短，公鲤鱼身子长。”

“那你把公鲤鱼身腰扎起来，扣在鱼笼里做什么呢？”

“公鲤鱼可不像你四处去相亲找对象，它的气场强着呢！公鲤鱼悠悠晃晃就能把母鲤鱼吸引过来。这不，它就成了我的鱼引子。所以啊，说起捕鱼，十里八村没人捕得过你爹。”

“所以啊，爹的气场强着呢！所以啊，爹陪主任去相亲竟相来了我妈！”

“那会，他主任个屁，跟你一样，找老婆也四处去相亲，你妈能嫁他！”

“可人家现在比你有气场呢！”

“所以，你得学着点。”

“跟你学捕鱼吗？”

“放屁！你爷爷靠打猎娶了你奶奶，你爹靠捕鱼娶了你妈。如今打猎被禁了，想来捕鱼也发不了财了。你不想打工，就得跟人家村主任于得利学学种那个什么？”

“绿色蔬菜水果！”于广才接过话说，“爹，看你说的，你和于得利主任斗嘴也不是一两天了，以前，你不是最恨我跟在主任后面跑吗？”

“你回去问问你妈，她现在天天后悔当初嫁给了我。你要是我的儿子，就争争气，将来一定要比他于得利更有气场！”

于广才感到十分意外，为了避免他爹阻拦，他把打工挣的十来万块钱投到村里的绿色果蔬公司，都不敢告诉老爹。于总让他外出培训学习，他和于总约定告诉老爹说是去相亲。于广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愁着如何将就要走马上任公司副总的事告诉老爹时，老爹的心结却已经解开了。

于广才笑哈哈地朝他爹伸出了两个指头，大声道：“耶！那还不是早晚的事，爹!”

于得水父子俩爬上河堤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们隐约看到停在羊尾河桥头的小皮卡好像是于得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