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碧空如洗,吸一口清新濡湿的空气,便有了想去户外运动的冲动。雨后风景如此美妙,怎能轻易放过这美好时刻?
换一双白色网眼运动鞋,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披一件单薄的花衬衣,我向运动场跑去。
雨后的路面很干净,偶有小轿车呼啸而过,也荡不起一丝灰尘,而且感觉宽敞了许多,我想其实是我的心舒畅了,没有杂念与尘埃了;或是我想籍着这雨的洗礼,自以为已把心里的杂念洗涤干净透彻了。路的宽敞是从心里向地面延伸着的,其实也是从地面延伸到我心里来的。
为了呼吸清新空气,多看几眼赏心悦目的花花草草,我不时地深呼吸,不停地四下里张望。
起初是不曾向下看的——脚下的路是平坦的,凭着感觉一直往下走,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吗?仗着脚力好,只管尽情地走路,心中花草尽情地铺展。突然间,我就看见几只肥胖的蚯蚓弯弯曲曲地横竖在人行道上,艰难地蠕动着,可是,没有一条的身子是完整的。
我颇有些吃惊,同时也有些可怜他们。上小学时,我就晓得蚯蚓是益虫,就对这种小动物有了好感,而今天,突然看到它们如此惨状,我恻隐之心大动,不由停下了脚步,专注地观看起趴在水泥地上的它们来。
显而易见,这几条蚯蚓皆体无完肤,被辗压得没有了后半身或前半身,最可怜的一条,它的前身还肥肥胖胖健健康康地趴在地面上,而未断的后身却被压成扁扁的一截。
你痛吗?你流泪了吗?你为什么要到水泥路上来呢?你为什么这么傻把自己逼上绝路来呢?
我哀其不幸的同时,不由将目光移向近在咫尺的隔离带。我想,它们定是从这些隔离带的土壤中钻出来的,它们的爬行速度那么慢,不会来自更远的地方。可隔离带中有着肥沃松软的土壤,是它们的“故乡”啊!那里有它们的兄弟姐妹,有它们的父老乡亲,还有它们精心营造的安乐窝,可它们为什么还是要纷纷出逃?到外面的不可知不可测的世界去流亡?它们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家族成员被碾压而死,陈尸路上,它们会懊悔吗?会自责吗?会痛不欲生吗?
看着他们趴在干硬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我安慰自己,也许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它们就会趁着夜色悄悄地爬回到泥土中去吧?可怜的小动物啊!也许只有某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会驻足几分钟,然后伸出手将你们一条条捉回泥土里,尽管人人知道蚯蚓是益虫,是人类的朋友,可人类都在忙着自己的死活呢,无暇顾及脚下生灵的呼喊。
好在蚯蚓具有再生能力。教科书上说,被截成两段的蚯蚓,它的任意一截,自会长出丧失了的那个部位,不久就能长出同样的器官,使身子恢复如初,仿佛不曾受过伤害。但是,弥合的伤口也还是伤口,伤害终究是伤害,人自然可以带着审美的眼光去欣赏蚯蚓这一神奇的本领,甚至可以赋予它美妙的传说。但在弱小的蚯蚓自身,它真的没有疼痛没有哭泣没有悲伤吗?它们真的没有绝望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吗?那么,在那一刻,谁来帮它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呢?
也不过就是一场雨,却成为了这群弱小者今生不可磨灭的灾难性记忆。这场雨对于人来讲,也许是适得其需,但对于蚯蚓,却成了灭顶之灾。这不正如火山喷发或大地震之于人类,又如行星撞地球之于恐龙吗?
真正的灭顶之灾到来时,一切生命根本顾不及相互拥抱、哭诉衷肠,老天也不会给你深情回望故乡的机会。你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吗?残酷无情的大自然可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
蚯蚓长得弱小,更像个隐士。它们与世无争地生活着,只喜欢安安静静地躺在潮湿的庭院、茂盛的菜园、肥沃的庄稼地里或是河沟渠边的泥土中,而且只在夜晚出动,因为白天是属于强者的,夜晚才是强者们休息之后,弱者们活跃快乐欢度时光的大好时段。创世者创造了白天与黑夜,又让生灵们不能同时拥抱白天与黑夜。这莫非是自然法则?蚯蚓终归是益虫,是地球上必不可少的小小清洁工,它们吞食腐烂的物质,它们是那样弱小,却又甘于扛起如此的重任。面对那些腐烂的、发臭的,让人恶心的一些东西,它们在大自然的主宰者漠不关心的时候,默默地帮助我们处理掉了。
蚯蚓不懂人的语言,也不懂人类的世界,更不可能欣赏伟大的人类创造与发明,当然,它们同样也不必听人类的絮叨,不必看人类的相互攻击,它们担当着环境的“卫道士”。而且,从不向人类炫耀。
它们是一群“反腐”英雄。
事实上,在人类社会中一直就存在着像蚯蚓般的人。他们正直、善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同样,他们也很脆弱、渺小。
我蹲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条碾得只剩半截身子的蚯蚓,思索却蔓延到千里之外千年之远,我感觉,这正如捧着自己的身躯。
这样一想,该可怜的倒不是蚯蚓,而应是我了。我在这场雨后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尽情地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却怎么也没有像蚯蚓一样“反腐”的勇气和再生的斗志。
弱小的“反腐”英雄,着着实实给我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