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美学视域下的VR电影叙事模式探究

陈 烁

(福州大学 物理与信息工程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6)

在电影发展的历程中，技术始终起着举足轻重的先导作用。就VR(Virtual Reality)电影而言，它作为虚拟现实技术与电影艺术的融合体，其新技术的独特表现力令其在电影内容生产和接受方式等方面发生颠覆性创造。本文试图从电影技术美学出发，在梳理电影技术发展史的基础上，从VR电影的发展现状中找出问题所在，继而探究VR电影的叙事模式及其研究的未来发展方向。

一、技术在电影美学领域的地位和意义

从默片到有声片，从黑白片到彩色片，电影自其诞生之日起，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融合了艺术与技术。直观来看，技术对电影创作的推动，首先体现在电影视听效果的优化上：譬如，当录音技术应用于电影之后，观众不仅能同步听到人物说话，同时还能聆听到优美的背景音乐；当色彩出现在幕布上时，观众又得以看到五彩斑斓的世界。然而，就如同我们能从人谈吐时的语气和语调来推测其个性，能在色彩的调动下通过想象理解比喻、象征等修辞一样，技术可以在丰富人们感官体验的同时深入电影叙事的内里，继而孕育出新的叙事语言与美学特征。比如在近十年被全球追捧的立体电影创作中，那种频繁向观众“扔东西”的视觉手法被称为“凸显美学”，力图提高观影实感、制造视觉惊奇的创作思路被叫作“高触感视觉(hyper-hapic visuality)”，以及致力于在叙事上打通正视差区与负视差区之间空间屏障的美学思想被定义为“整体空间美学”等。

类似这样的新词汇，其实都是在技术被大量引入电影创作之后才被发现、认定并总结而出的。电影发展史上这种技术演绎影响下的叙事规律生成方式，带给我们两点重要启示：第一，纵然技术在被引入初期并不直接意味着一种新叙事语言的诞生，但技术不是电影创作的附属品，它能反作用于电影创作；第二，深度技术融合下的电影创作具有独特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它对电影立意、美学价值乃至受众观影习惯都将产生深刻的影响。新技术的广泛应用拓宽了电影创作的围栏，不仅如此，它还具备孕育出另一种叙事语言的可能。

二、VR技术在电影领域的应用现状

VR技术是近几年备受市场期待的一门计算机技术，它集结仿真技术、计算机图形学以及传感技术等多种技术，具备在仿真呈现360°空间环境的同时，实现多感官实时交互的能力。VR技术的独特魅力在于能够创造高沉浸的情感体验，这恰与电影创造梦境的艺术理想相契合。因此，VR技术也被积极应用于电影等影像创作领域。

目前电影市场上的VR产品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重交互、轻叙事。这类影片从形式到内容都极像游戏，即通过第一人称的主观视角与任务驱动式的交互叙事来推进影片的发展，像2016年由北京理工大学光学实验研究所联合华谊兄弟共同出品的VR电影《寻龙探秘》，就是其中的典型；第二类，则类似于Machinima(Machine Cinema的混成词，国内译作引擎电影、游戏电影等)，它在叙事与交互上的比重相对比较均衡。这类影片画面精致、内容简单，它的代表作有Google公司的真人VR短片《救援》(

Help

)等；而第三类影片弱交互、轻叙事，以视觉猎奇下的感官体验为主要目的，有时也被划归到全景视频的行列，此类影片因技术门槛较低故成品数量较多，但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目前较优秀的作品有英国Jane Gauntlett的《我的视角》(

In

My

Shoes

)等。

从上述影片的故事形式来看，VR电影的叙事模式仍旧十分模糊。有的只顾展技术之所长，有的变成游戏的附庸品，然而“VR+电影”不等同于“VR电影”，无论以何种技术为载体，电影用影像来讲故事的核心要义不应该被忽视和替代。

三、VR电影的叙事特征及其发展困境

对VR电影而言，故事与技术是构成叙事的两个维度。VR电影的叙事困境，来自于技术演绎导致电影中的空间、时间以及观者身份都被改造，这种变化令故事在推进的过程中遇到诸多不确定因素。VR技术打破了传统电影里既定的叙事节奏，要想真正建立起VR电影的叙事模式，必须先从找寻VR电影与传统电影之间的不同点与矛盾点开始。

(一)场景与情境：发散的叙事空间

与传统电影在二维平面上展现叙事空间不同，VR技术延展了传统电影的幕布并将其拓宽到一个360°的无缝球形空间当中。虽然单从视觉范围上看，眼球的生理构造决定无论是在传统电影还是在VR电影里，人类视野框定下的空间范围都是统一且被限定的，但由于VR技术渲染后所呈现的原始空间信息量至少是原来的4～6倍(前、后、左、右与上、下)，因此从信息输出的角度看，VR空间的信息量无疑是成倍于传统电影的。倍量叠加后的VR场景丰富、细化了影像呈现，沉浸式的视觉奇观(尤其是在一些科幻题材上)深入观众的思想与情感当中，VR空间由“景”变“境”，提升了影像空间的叙事容量。

由“景”变“境”所意味的差异，就好比“监狱”与其描述性话语“一个狭小、封闭、没有自由的孤独空间”所带来的认知上的不同——前者是人对空间的理性认知，有形、实感，而后者是精神上的情感投射，无形、发散。这种超越视觉所见的心理反馈是VR电影叙事空间的一大特点，它同时还带来了另一个仪式化的过程——“入境(The in)”。Oculus Story Studio的创始人、经典VR电影《迷失》(

Lost

)的导演Saschka Unseld这样解释“入境”对空间叙事的重要意义：VR电影中的“入境”等同于观众去电影院观看电影前所经历的入座、熄灯、放映的步骤，这是一个“安放并设置场景(settling in and setting the scene)”的重要过程。事实上“入境”环节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在于它关联着叙事空间的呈现，更重要的是它还将影响到叙事时间的设计。

(二)停滞与渲染：放大的叙事时间

传统电影最强大的能力之一就是导演能够利用镜头运动、场面调度与景别的变化来引导观众视线，这种对镜头的完全掌控，确保了观众能够沿着预设的剧情走下去。然而VR技术演绎下的空间场景会令人高度沉浸，而沉浸感则又容易使观众“迷失”于场景之中，忽视掉故事主线的发展。那么该在什么样的时间点让观众停留在当下时空，又该在怎样的时刻打断沉浸引导观众跟上叙事，这种叙事时间设计上的走走停停变成深刻影响VR电影叙事完成的关键性问题。

就以“入境”为例。“入境”既是身体入场，也是情感的淡入，我们可以从两个方向来设置它：其一是在故事里，即内置式入境。内置式入境既能安置在影片的开场，也可以放在故事里发生场景转换的时刻，它的主要功能是依靠停顿放大叙事时间、平衡故事发展与情感沉浸之间的时间矛盾。就像VR电影《迷失》里的开场那样，通过一段长约1分钟的森林环境展示，使观众有充分的时间享受超时空下的视觉震撼，继而在接收完空间信息的同时完成观影情感的融入。其二是在故事外，即外嵌式入境。参照观看传统电影时步入电影院、入座、熄灯、放映的过程可知，如果内置式入境是处在“放映时”的位置、意在为观众搭建认知故事的桥梁，那么外嵌式入境就是处在“步入影院”“入座”的区域，起到的是帮助观众自发完成由物理空间到虚拟空间的过渡。像是2017年由美国传奇影业投资制作并获得第9届奥斯卡特别成就奖的VR电影《血肉与黄沙》(

Carne

y

Arena

)，就在影片正式开始前预先安排观众经过展区了解美、墨边境难民跨境迁徙的真实案例，帮助他们提前了解影片故事发生背景。事实证明这种做法相当有效，观众会主动将对影片的期待投射在这段“入境”的过程中，积极的心态大幅提升了他们在有效信息上的接受程度，这有利于他们在接下来的观影中理解故事、融入故事。因此，虽然外嵌式入境在时间上发生在影片正式叙事时间开始之前，但基于这种前述性叙事引发的心理感受将延续到电影放映时的叙事时空，所以外嵌式入境也应当算作VR电影叙事时间设计的一部分。

(三)互动与临场：困惑的叙事身份

VR电影拥有丰富的互动可能，这是传统电影所无法企及的。互动的发生，意味着观众主人翁意识的确立，在VR电影中，它被定位为观众主动参与故事叙事的意愿。我们不难发现，观看VR电影的人大多对互动有强烈的期待，他们期待在观看过程中触发剧情、改变走向，继而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结尾。然而互动需要自由，而自由却是影响电影主线剧情发展的最大障碍。在目前一些优秀VR电影作品的创作中，我们能看到主创人员为实现观众的互动诉求而做出的努力，比如《迷失》的开篇有一只萤火虫在黑夜里飞来飞去，它莹亮的小尾巴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但当观众试图触碰它时，萤火虫却会向远处逃去。导演通过这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的方式建立起萤火虫与观众之间的感情互动，然而遗憾的是萤火虫的出现与影片主线故事“机械手找身体”没有任何关联，这种设计仿佛只是一个小教程，意在为观众熟悉VR设备而准备。Oculus的另一部VR动画电影《亨利》(

Henry

)中也有相似的情景。当观众望向故事主人公刺猬亨利时，亨利也会回头看向观众，这种相互对望意图增强观众在影片中的存在感。然而与《迷失》一样，二者的互动还是止步于“望”，很快亨利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为没有伙伴而难过。两部VR经典影片都折射出这样一个问题：当下VR电影所谓的互动大都是只“互”不“动”，对观众而言，这只能说是一种临场感，而非存在感。当然，电影人也在尝试使用不同的方法来解决观众在VR电影叙事中的身份问题。比如，在2017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展映的VR装置作品《各自寂静》(

Separate

Silences

)中，当护士触碰观众扮演的病人角色时，现场同时会有工作人员去触摸观众；在《血肉与黄沙》中，导演通过音效让体验者同步听到角色的心跳等。这些方法在增强观众存在感、实现观者与角色的身份统一方面，都是积极且有预见性的尝试。

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电影置身于一个技术跃进的时代。正如Prada基金会艺术与学术督导Germano Celant所说的那样：“(VR电影)是一场交流的革命，它将‘看见’转化为感受，转化为与电影的实际接触。”VR技术与电影的融合为我们研究电影、发展电影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那么VR电影的叙事奥秘究竟何在——砥砺前行，我们总会在实践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