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 湘潭大学 湖南湘潭 411105
《职业生活》是孤岛时期中共江苏省委职员工作委员会领导下的职业界通俗刊物。1939 年4 月15 日由顾准领导在上海创刊,主要关注上海职工们的日常工作、生活以及时局变化,是当时重要的工人刊物。学徒是职工的重要一部分,《职业生活》对学徒的生活、工作特别关注。本文拟从《职业生活》入手,以窥近代上海旧式商店学徒制的内容。
我们通常说的学徒是指向师傅学习技艺的青少年,学徒制度即包含了招收、培养教育和待遇。其中招收又包含了拜师契约、年龄等。据已有的研究表明,大多学者认为在我国青铜时代就已经有学徒制度,这一时期的学徒制可以称之为世袭职业的学徒制,他们以职业为姓氏,父子相承,正如《礼记》所载“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在这种世袭制式学徒制的影响下,形成了不同的技艺世家,如长勺氏、尾勺氏、索氏、陶氏、繁氏等,长勺氏、尾勺氏为酒器工,陶氏为陶工家族,索氏为绳工家族,繁氏为马缨工。这种奴隶社会的学徒制严重依赖血缘,同一氏族拥有同样的技艺。
近代的学徒制实是一种过渡式的学徒制。清朝末年,西方各国打破了仅广州这一处对外通商口岸,由沿海到沿江到内地各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经济洗礼,西方资本家在中国投资办厂办公司,西方学徒制度在中国出现,从洋务派实业救国提倡民用企业公司,到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扩大了中国式的西方学徒制,至民国时候趋于流行。近代学徒制的发展既循了西方学徒制的发展,也打上了封建的烙印。它是一种过渡式的学徒制,它不是封建性浓厚的中国式学徒制,也不是职业教育模式完善的现代化学徒制;它既有西方学徒制的表现形式,又包含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守精神内涵;实是一种过渡式的学徒制。
上海的职员除了分布于洋行、政府机关、大部分分布在民族资本主义经济体和旧式商店中。而在这些经济体中尤以旧式商店的数目最多,原因在于上海虽资本主义化了,但集中度仍然低,从各处批发而来的原料与商品,最先集中在大商人手中,再到批发商,最后商品的贩卖还有赖于密布在上海各处的旧式商店,甚至那些小商品制造也都在旧式商店。在孤岛时期“上海职员的数量,居全国各地第一位,粗略的估计一下,人数约在二三十万左右。”而“所有这些旧式商店的职员,估计起来,人数至少有十三四万。”若一个旧式商店有一位先生,一位满师职员,至少有一位学徒,那么学徒即占了三分之一的比重,所以旧式商店的学徒占了一个庞大数目。
我们通常所说的旧式商店,它包含的范围非常之广,几乎囊括了民众生活的各个方面,“(一)属于衣料贩卖的:棉花业 棉纱棉布业 绸缎丝织业 针织棉织业 衣料零售业 西服军服业(二)属于食料贩卖的:粮食业 茶叶业 地货业 南货业 酱园业 药材及参燕业 饮食业(酒馆饭馆茶食等) 烟兑业(三)属于建筑及装置用品贩卖的:木材业 五金业 电料业 木器业(四)其他:柴炭煤业 日用品(牙刷化妆品业等)业 钟表眼镜业 印刷业 文具书籍业 旅馆业及照相材料业等”。正如这里介绍的这种旧式商店经营的商品之广泛,其实他的经营品种远不止这些,可以说上海的旧式商店遍布上海大街小巷,所经营的商品渗透在每一位居住在上海的民众身上。
旧式商店的职员大都要经历学徒这一过程,据《职生》第一期《上海职员与职员运动》介绍,“学徒的年龄大半在十四五岁到十八九岁左右,年轻的甚至十二三岁就去学生意。进店做学徒的人,多数只受了一些私塾教育或初小教育、、、学徒要三年才满师,但时间延长至四年五年的也有,他们在学生意期间,没有薪水,只有月[规钱],这是预备你洗澡剪头的,每月约一二元,多不过三元,少四五角钱,要给经理与职员装饭,预备洗脸水,上排门,下排门,倒痰盂,甚至给老板娘抱孩子。总之,学徒要起身特别早,睡觉特别迟,但所做的事,与他要学的东西是无关的,一直等到三年满师了、、、算是升做职员。”由此可窥旧式商店的学徒制度大概。
据《职业生活》所载,旧式商店招收学徒,首先需要介绍人,便于店主更好地管束学徒。《职业生活》中《一个战士的成长》,“一,第二天早晨,小王在娘舅的陪伴下踏进了××绸缎局开始他学徒的生活。二,到了××绸缎局后,在红烛高烧下,照依旧习惯小王是诚惶诚恐地跪拜了天地君亲师。三,也依照就习惯,绸缎局的老板对小王来了一顿训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仅仅是绸缎店铺,其他旧式商店同样需要担保人,例如在押当铺“凡学生概不能走出大门一步,倘在非出去不可的时候,须要有家长或荐保人的请假条”。其次,订立关系,通过“跪拜了天地君亲师”与店主训导来完成拜师仪式,从而结成一种师徒关系,它较完整地沿袭了旧式的学艺仪式,但近代化上海更多的社会机构已经抛弃了这种旧习。最后,店铺招收学徒在年龄上的限制并不大,据《职生》记载,一般在十四五到十八九岁,小的甚至十二三岁,但是大的二十来岁的学徒也不是没有。
学徒的培养离不开工作上的指导,但学徒初期基本得不到什么指导;他们一般做着端茶倒水的跑腿工作,据《职业生活》刊载“为了经济关系吧,十五岁那年、、、衣庄店学生意。机械似的,每天做着扫地,泡茶,楷柜子,倒痰盂的工作。、、、清晨六点多开的店门直到晚上八点钟才打烊。打烊后还要做着搓引火纸,票千纸的夜工、、、光阴很快的不知不觉地到了第三年。”可见学徒在头一两年做的大都与所学生意毫无关系。当然机敏的学徒在这三年期间也能学到一些生意学问,可是在竞争激烈的上海,在西方资本主义竞争压力下,这种旧式学徒制教育下一代是落后的。
这一时期的学徒学艺有别于旧式学徒制的在于,开明的店主会允许学徒在补习学校学习。由于政府的重视,和社会各方的推动,这时的上海职业教育也非常发达,数量之多,种类繁杂,“1934 年,上海各类公私正规学校数为1076 所,而社会职业学校则达1173 所。”职业补习学校面对职工的授课时间大都在晚七时至九时。这些补习所的经费大都是外界募集,为学徒或小职员免费提供,补习者只需要负担书籍的费用,几乎免除了学徒大部分经济负担,这样学徒不仅能在店铺学习生意往来,也能接受学校正规的教育。
并不是每个店主都是开明的,来自《访问沪东公社学徒夜校》记载“学徒对于求知的情绪,一般来说,都是很努力,不管天下大雨或括大风,缺席的人还是很少。成问题的倒是许多旧式商店打烊的时间拘束住了许多有上进心的学徒们。”只是开明的店主不常有,一些店主,对于学徒上进他们是遏制的,例如“我要求在晚间加入夜校读书去,但这合理的要求立遭到大先生严厉训斥,险些连饭碗也敲碎,他这样的说:金生,你要读夜书是可以的,你就回家好好的读去,这里是做不到的,要是完全像了你,那末,店门叫谁管呢。”正如这间店铺先生一般,也绝不仅此一家。学徒补习学校是一般学徒获取正规职业教育的一种有效的途径,是旧式学徒制度走向改革的进化,但是蜕化的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
“劳动力变成了商品,资本家占有生产资料,通过雇佣劳动的方式剥削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这句话同样可以运用到民国时期上海学徒,学徒是没有薪资的,他们有的只是“月规钱”。《职业生活》对此特别关注,这种月规钱是预备给学徒洗澡剪头的,每月约一二元,多不过三元,少四五角钱。到年底的时候店里职员会有一些分红,这时学徒也会有几块钱的“过年钱”或“鞋袜钱”。但是他们的工作却是店里最辛苦的,工作时间是最长的,绝大多数学徒每天至少工作十小时,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是他们的常态,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的学徒比比皆是。据《职业生活》绸庄店工作的学徒“在一年中,我过着那最低下的生活——旧式商店里的学徒。一切是充满着悲愤和苦闷,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如牛马一样工作着”,然并不仅仅只是绸庄店学徒需要工作十二小时,其他店铺的学徒亦是如此,
旧式商店学徒的地位非常低下。一部分学徒过着毫不平等、没有尊严的生活,店铺中任意都可以随便使唤他们,师傅先生稍有不如意便可以对其打骂侮辱。“一切压下的手段,给予旧商店的学徒,也算不得什么一回事,真所谓家常便饭。并且还具有出气筒的份儿。假使店伙或师兄要收到经理的斥责后,他们就将找到你身上来出这口气。我呢?除了伤心得掉眼泪外,有什么办法呢,这里阶级是有着明显的划分,要是小犯了上,该是件如何不得了的事呀!”可见旧式商店中浓厚的封建落后思想、阶级关系之严密可见一般。尤其学徒作为最下层小职员,要承受层层的压迫,他们的生活是苦痛的,甚至有的店主甚至把他们看作奴隶。
学徒的膳食和住宿。旧式商店的学徒是包食宿的,但膳食却不尽理想,印刷所里的学徒是这样的“等包饭作挑来了一桶薄的见水的粥,及一点油条黄豆盛了粥,眼看他们坐了下来吃,我却被坐不下的理由而站着吃,这些粥菜吃得不够时,就只好忍气吞声地吃白粥。”有的旧式商店对学徒吃食更是差别待遇,例如学徒自述“学徒是被老板们当做摇钱树的,未满年的只吃粗饭,不拿工钱。”学徒的住宿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心善的店主会让学徒睡在阁楼上,但大多数店主为了让学徒更好地照顾临时的生意以及“上排门,下排门”,学徒更多是睡在店铺的地板上或货柜旁。
近代上海旧式商店的学徒制度是一种过渡式的学徒制,它既有对古代封建学徒制的继承,又吸收了西方近代学徒制度,几千年的文化内涵深入了近代民众的骨髓,封建礼教的精神也仍然存在于近代学徒之中,但旧式学徒制已经在接受新时代的内容。在时代的巨流冲击下,旧式学徒制不可抗拒的接受了新的教育模式,开明的店主在时代的要求下,会用新方法去教育这些“半个子弟”,正如“十年前开通的家长允许他们的黄花闺女跑到新式学校去读书,而且认为是一种教育女儿的新的责任一样。”这是与其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