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波
大半个中国,不少地方的夜,我是在旅途中经历过的。不管是风情迷尔的阳朔西街,浪漫缠绵的丽江束河,还是饶有民族特色的湘西凤凰,渗透厚重文化的平遥古城,每一处的夜,都是格调各一的夜,迥然不同的夜。在那一处处人生沿途的风景,我或自在逍遥,或怡然沉醉,或劳心倦怠,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久远,那记忆渐渐地就模糊了。
后来在家乡的夜里和朋友聊天,任天上的皎月照射着眼睑,我们就徜徉在微微的夜风里,说起各个地方来,说起每一个旖旎而爽心的夜。朋友说,最美的夜是在江南,在江南的古镇,那小桥流水的夜,那枕河人家的夜,那夜是中国独有的,而且是民间流传的,纯粹恬静而没有一丝杂质,清凉如水,清新似梦。那一刻,我首先就想到了周庄,去过,想起,似曾相识,不相忘怀,便是一场人生冥冥中的宿缘和情分。
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周庄,在那遥远的江南水乡,有那么几处从历史中走来的古镇。苏州昆山的周庄、吴江的同里、吴县的甪直,浙江湖州的南浔、嘉善的西塘、桐庐的乌镇,如一颗颗晶莹耀眼的明珠,一张张浓淡相宜的水墨画,总是映射在我梦寐的心房,让我的心灵一次次地走近画卷。一切皆由书上得来,从白居易的《忆江南》里,从戴望舒的《雨巷》里,从陆文夫的姑苏文化里。那时候,我就知道心儿已经在向周庄靠近,随之在日子中一年年长大,这种渴望的心情也越发强烈起来。慕名已久的地方,梦寐以求的地方,那也是此生一定要去的地方。
第一次去周庄时,是参加华东六市的旅行团,行程中就有周庄这个景点。到苏州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分,一下车,导游就催着我们吃饭,碗筷才放下又匆匆地赶往周庄。一路上,导游就是催促着,吆喝着,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地,严丝合缝,让人感到疲惫不堪,也不能够尽兴惬意。由于要到上海吃晚饭,周庄就只呆了两个小时。双桥、张厅、沈厅该去的也都去了,还照了相。而心情总是极累的,随行的人又多,导游几乎是如影随形,东管西管地,让人感到不自由,也不自在。这粉墙黛瓦的两岸,杨柳成行,唐风孑遗,宋水依依,正是一派烟雨的江南,碧玉的周庄,让人悠然自得,如入画图。虽然是来去匆匆,但印象颇深,纵是走马观花,而眼底的周庄仍然是美的,一切是那样惟妙惟肖,美不胜收,已经缩写在我的记忆根部。我只是懊悔随团来,还来不及好好地翻阅周庄,品味周庄,感受周庄,刚来到就要离开,在落日残阳中依依惜别,不得不说这不是遗憾的事情。而周庄的夜呢,夜幕下的水乡,月在当空照,人在艇中游,离我还有多远。如果有一天我来到这里,我得在周庄住下来,过一两夜,或者三五夜,然后屏气凝神地读她,抛开尘俗地畅想她,穿越那古老幽深的小巷,走过那斑驳沧桑的青石板街,听那吴侬软语缀成的渔歌,站在那费人遐想的钥匙桥,等候一场掠来的清梦,或者一段美丽的邂逅。
既然许了生命中的大愿,就要去了的,要圆梦,也让梦儿圆。梦圆时分,我就站在周庄的桨声灯影里,在小弄老屋的某一处角落,在古香古色且清静雅致的茶楼,悠然地品酌,尽情地吟唱,把积压的心情完全放飞。再次和朋友交流时,几个人竟然是不谋而合,说去也就去了,趁着一腔子的热情,不跟风,也不随团,快乐的背包客点起行装就上了路。
去时正是初秋,夏天的炽热还没有褪尽,一路上消夏的人很多,折扇和遮阳伞还是男人女人们手中必不可少的什物。车到周庄时,已经是傍晚了,黄昏掩饰不住我们嘴边的微笑,人落入梦境,从头到脚就都活了。夕阳在无奈中沉下远山,那一抹抹落霞还在,清晰可辨的残红,隐约可见的绯红,与一团团白云、苍云缠绕着,萦回着,织缀着,成为浓淡相间的画图。归巢的鸟雀从天际掠过,或三两只,或一行行,时而沉默无声,时而叽叽喳喳,飞过水边的碧树和河岸的芦苇。说是水乡,果不其然,近处的,远处的,能入眼帘的都是水,我想离开了水,周庄就不是周庄了。这泽国中的水乡,四面都是环水的,咫尺往来,除了舟楫之外,恐怕再没有可靠可行的工具。河汊幽深,有水就是路,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是码头,登舟上岸,载物卸货,这水路就是出路。千百年来的繁华古埠,曾经红极一时,名传至今,竟然都是一泓泓通渠碧水成就的。
周庄的夜,是从傍晚开始的,不必要天空撒下漆黑的幕布,不必要等到华灯初上渐而万家灯火,也不必要星星象棋子般地落入银河。事实上,你可以看到听到的,当温柔的河港里船娘摇橹的手慢下来,当艇子上的吴越民歌在风中渐弱渐远,当十月白的米酒醇香弥漫在一河两岸,当几缕如血的夕阳无力地照过双桥,就应该知道,一个序幕将要在时空中翻过,另一个序幕也该开始上场了。白天与黑夜,就如同人生,交替循环,一切都是有它的定律的。
找好客栈,先把随身的行囊放下,擦擦汗,就准备出门。夜幕降临时,我们也该登场了,融入到周庄的夜色中,带着一种久违的感情去寻寻觅觅。临出门时,客栈的女主人用既糯且软的苏州话说,慢慢玩哈,若回来吃饭,我可以给你们留饭菜的!这简短的一句吴音,真让人感到亲切,我便不由得回头瞟了她一眼。那微笑却没有马上消逝,堆在她白皙而纯朴的脸上,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典型很能干的苏州女人,头发盘成一个肥厚的髻鬟,嘴唇薄薄地,十指细长而纤巧。就是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京剧《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古朴的客栈有这么一位女人打理着,外来的客人都愿意在这里吃住的。说起来也是巧,一进周庄,这打头边的客栈便吸引着我的眼球,让我觉得舒服而不陌生,顿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情感。那古香古色的雕花窗棂,那俊雅清新的苏式盆景,那春来客栈挺秀神逸的隶书字牌,那楼檐下红彤彤的罩式纱灯,那飘散天外的太湖碧螺春的茶香,似乎只在古装的电视剧里见过,或者只出现在梦里的世外桃源,而如今我却置身其中了。这时,试探着用手指弹一弹额头,还真有一些疼痛的感觉,于是我才觉得不是在做梦。
风渐渐清凉起来,夜就越发地近了。在客栈外面的河埠头,刚好有送客过来的闲船,我们一招手,船娘就欣喜地笑了。乌篷船徐徐地摇过来,碧绿的水面泛起粼粼的波纹,柳树的垂绦参差不齐地倒映在河面上,随着船儿的摇动合拢又打碎,时刻温润着游客们的心。下了村妇洗衣的石阶,一蹬脚我们就上了船,接着船摇起来,水荡漾起来,穿着一身天蓝色底点白碎花布衣服的船娘唱起了姑苏小调,一群群的叼子鱼在前面带着路,而我们的心情此刻也开始雀跃起来了。眼睛凝神地向河埠的两边望去,密密集集地都是房子,清一色的粉墙黛瓦,飘着杏黄色的酒旗,朱红色的茶幡,客人在里面悠闲地坐着,或独酌,或对饮,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缔结知音。坐在船上,一眼是看不到尽头的,近处是远处的放大,远处是近处的缩微,整个周庄镇依河成街,又桥街相连,一处处深宅大院,一座座重脊高檐,从宋元走来,从明清走来,铬上了沧桑的痕迹,也刻上了繁华的影子。曾经的河埠廊坊,过街骑楼,曾经的穿竹石栏,临河水阁,无不呈现着一派古朴幽静,这里是江南典型的水乡人家,这里有江南闲适的桨声灯影。
街上的路灯一下子就亮了,一排排地穿缀着,两岸的水晶灯恰似两串灼眼的夜明珠,象刚从周庄的清水里捞起来的,往朦胧的夜空中一撒,就一路平行着向天边去了。店铺里的灯也逐渐亮起来,在游人穿梭的秋夜次第开放,白炽的,橙黄的,桔红的,像萤火虫般地点缀在清凉的夜幕,可惜它们只是优雅地闪烁着,我却希望能够快活地飞起来,撞醒着人们的眼睑。说来奇怪,天已经昏暗下来了,所有的铺子竟然没有一家打烊的。游客似乎没有少,纵然看起来稀朗了,我猜想也是暂时躲进了酒坊茶楼,待到酒足饭饱,还是会再次出来的,如此流连的秋天,如此温柔的水乡,还有明月今宵,晚风对影,谁又肯轻易地在寂寞中错过。
月亮缓缓地从乌云里出来,欲说还羞,娇娇滴滴地舞弄着清影,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表情,那是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咏叹。一河的星星洒在水银色的云幕,有的亮了三分,有的亮了七分,有的竟然有十分亮了,眨巴眨巴地,在静谧的苍穹中泼了个满地,滚得到处都是,有的就直接跌落下来,掉进周庄的河水里,在水底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象鱼龙隐潜的眼睛,随着水波荡漾也活灵活现地反射开来,一个个地可爱极了。乌篷船继续向前划着,晃晃悠悠地,幸亏我们让船娘划得慢些,让大伙儿将两岸的风景看个明白,不辜负这一趟远差,对得起这梦忆一般的秋夜。船娘稍稍用力地摇着橹,甲板在微风和凉水里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象自然而和谐的伴奏,衬着女人们嘴里啜出的珠玉般的音符。渔歌清脆而圆润,一阵阵地在夜空散开来,飘向那古老的张厅、沈厅、双桥,伴着那全福寺里悠扬的钟声、虔诚的佛号和木鱼声,还有一路上的人声、歌声、笑声,以及青石板上趿鞋的声音,河埠头石墩上捣衣的声音,此刻此时,周庄想要片刻宁静又该如何静去。
千江有水千江月,这周庄的水却是活的,自古贵为泽国的周庄,南北市河、后港河、油车漾河、中市河都井字形地沟通着,纵横交错,那温柔的含羞的月亮就泡在各处的水里,像一层层薄如蝉翼的光亮的霓裳。在这样的夜晚是容易产生梦的,梦见月亮,梦见江南,梦见水乡。我想到了唐朝诗人张若虚,在那美丽的《春江花月夜》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而周庄的河道就连着浩渺的阳澄湖、淀山湖,再远一些还算得上是长江躯干上的胡须发系,可以从从容容地直通大海。艇子在河水里不紧不慢地行着,船娘口里的吴音还没有停歇,我的思绪却在升腾而飞天,像敦煌莫高窟里彩袖善舞的仙子。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遥想前人的疑问,今夜今时,我就在这异乡的周庄,在这江南水乡的船上,也不知向谁问去。隐隐地,可以听见石砧上的捣衣声,待双手搭个凉篷循声望去,发现对面的女人蹲在河阶上,捶衣的芒杵成了这周庄月夜最凌厉的声响。一下两下,捶衣声,泛衣声,溅起的水花声,河水拍打石阶的响声,交杂着融合着,丰富了这令人陶醉且思绪万千的夜。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我知道,这情景交融的声音以后还会响起,而我却不一定还在周庄。还有那梦中的玉人儿,也会在我动身的时刻一同遁去,一切的一切就交归梦吧,只要是梦到了周庄,在这敞开的乌篷船上,面对星月,船过双桥,你想要的就肯定能有。
夜往深处走了,河道里的水越发清凉起来,凉意直冲撞着眼睑,偶尔有船舷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手。月亮升得老高,远远地悬在天上,船在行,她便跟着动起来,总和我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是初七八的缘故,月亮明一半昧一半地,不似十五六地把弓儿拉成一个满圆,也不像初三四地把娥眉画在脸上。可以说,今夜的月儿是含羞的闺阁中的美,皎洁灵犀,不去刻意地张扬,完全是清水出芙蓉的境界。这便是周庄的月夜,而我今日却幸会了,又是一场真梦,与幻影无关。我们早已从船舱口子坐出来了,船头更敞扬,左右的风景都尽归眼底。街面上的灯千盏万盏,从各个窗户里透射出来,还有无数的灯笼和路灯,都倒影在清澈的河水里,月亮的清辉也洒下薄薄的一层羽衣,待我用手欢快地去水中捞取时,它们在水底忽闪忽闪地,一瞬间就都不见了。当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它们也就趋于平静,重新布置在河水里,像一幅梦幻中的水墨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再不忍心去捞取了,生怕搅醒它们昏沉而迷蒙的美梦,因为这些只在夜里才有,而且只在这风景旧曾谙的江南,所以天然的东西还得珍视着。
虽然一样是桨声灯影,周庄的夜却比不得秦淮河,只是觉得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都是女子然而并不相干。两千年的秦淮河,流淌在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的古城南京,沾染的是金陵王气,相依的是钟山风雨,北眺长江,南望吴越,虎踞龙盘,有的是仰观宇宙的恢弘,有的是笑谈天下的壮美。在秦淮河的记忆里,建业、建康、金陵、应天,每一个名字都是辉煌的历史,帝王将相,王府侯门,在腥风血雨中已成往事。想那王谢堂前,乌衣巷口,更莫说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了。但秦淮河还在,媚香楼、乌衣巷、夫子庙统统的都在,不管你初来乍到也好,还是久居当地也好,你仍然会感觉到她的大气之美,普天之下这还是唯一的。而周庄是彻头彻尾属于民间的,从来就属于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在江南风雨中隐现。在这里,我看到的是做折扇的作坊,买油纸伞的铺子,制万三蹄的卤店,售玉带糕芝麻糕的摊挡,还有河水中撑着艇子的船娘,河埠头蹲下腰来摔着芒杵的洗衣女人。说她是小家碧玉,还真是恰如其分,看着是江南小镇,却是读过圣贤书的,从翰墨飘香中走来,从字里行间中走来,古道街弄也有烟火纷呈,却没有丝毫的流俗气。身历无尽的繁华哀荣,周庄的人家和风景还是素净的,细腻的,铅尘不染,生活在这里无一不返璞归真,竟又不知是身在画中梦里。
也不知划了多久,船娘的手在橹把上换了好几个来回,用胸前的印花手帕擦了好几次汗,我们坐船的兴致似乎没有尽,还是乐此不疲。水巷的灯船越来越多了,忽聚忽散地,象捉摸不定的萤火,这无疑给月夜的周庄又平添了几分神韵。过了沈厅对岸的河埠头,就可以听到富安桥楼里传来的江南丝竹,吹箫引凤在君前,琵琶响到九重天,还有二胡里《二泉映月》的咽噎,古琴里《秋江夜泊》的情怀。以及沿河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来的评弹声,三弦和琵琶交替着,又说又唱,听着听着就如同面前盛开的幽兰,也或感觉象白云从脸边轻轻拂过,不陶醉还真不成。清凉中,游船七弯八拐地穿过许多拱月形的桥洞,而桥洞里如今都镶嵌着无数串的彩灯,像剔出的珍珠,像雨后的霓虹,光洁的灯光齐涮涮地映入水面,把一座座千年古桥的倒影画在河面上,这就是所谓的“石湖串月”吧。船到贞固堂附近,就能望见河面上一盏盏的荷灯,灯里的蜡烛闪烁着灵犀的火苗,微风拂来,火苗也在粉红色的莲花瓣中翩翩起舞。一打听,才知道这些都是周庄旅游公司安排的风景,经这悉心一点缀啊,整个周庄的夜晚便无处不是灯,无处灯不明,真正地娱月娱人了。这厢一刻,远处全福寺做晚课的钟声也悠悠传来,我们坐在船上,与唐朝张继《枫桥夜泊》里“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心旅别无二样。而眼下的周庄古镇,更是一片“灯光古桥泛船影”,这等神韵和魅力,不知道又要让夜幕的枫桥逊色多少。
等到船儿拢了岸,心儿也在瞬间沉静下来,才知道肚子有些饿了。街面上依然人影绰绰,无数的灯光笼罩过来,月光洒在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像银辉裹着行人的脚步。一路的酒店都没有关门,我们随便进了一家店坐下,点了万三蹄膀、蒸焖鳝筒、莼菜鳜鱼和姜汁田螺,还有两碟薄荷糕,一壶阿婆茶。这是周庄的特色,据说也是“万三家宴”上的当家菜,来了就得尝尝,否则辜负了如画的周庄和今夜的风月,若待再来,不知道又到何月何年。菜上得真快,刚出笼的万三蹄果然是清香四溢,皮色酱红,外形饱满,每个人都迫不急待地,生怕自己下迟了筷子。由于想去双桥,三两下就吃完了饭,看看表,已经十点了,而我们此时却撑得饱饱地,今夜不知几时才能够消停下来,也不知在今夜的周庄客栈,这水乡月夜的清凉和惬意能否安然入梦。
街边的戏楼刚刚收锣,人还没有散尽,风儿淡淡地吹着,不远处的荷香阵阵拂面,荷花的芬芳和荷叶的清凉一并袭来。我是独爱莲花的,有莲花的地方就有君子,岂不闻北宋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赞道: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没有亲眼看到荷花,却也不难想象,七里山塘,十里荷香,红菱种在澄澈的浅水里,菖蒲生在池畔的藕花间,白天有翠鸟停留在碧绿的伞盖上,夜里有蛙声散落在茂密的草窠中,在温柔而恬淡的月光下,这又将是一幅水乡周庄唯美的画卷。那画中有诗,诗中有梦,梦里尽是画意诗情。
走不多远,就是大名鼎鼎的双桥。要到周庄,双桥是不能不看的,就象到杭州要游西湖,到苏州要看虎丘一样。登桥赏月的人还真不少,有一人独行的,有二人相携的,也有三五成群,也有零零星星地,可见凉风冷月挡不住人的依恋和热爱。听人说,双桥也叫钥匙桥,它的特色就在于通过湖面的倒影与桥本身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不是圆月却亚赛圆月。这一座石拱桥与一座石梁桥的组成,巧妙极了,真可谓无与伦比。它日夜都静观着不绝的水流,看着游人如织,舟来船往,这世德桥和永安桥构成的双桥,就构筑在清澈的银子浜和南北市河在镇区东北交汇的十字上,河上的石桥联袂契合,让你无法用词汇形容它的别致。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样子就像古时候人们使用的铜钥匙,可见桥名就是这样来历的。
双桥的神韵是多样的,碧水泱泱,绿树掩映,波光粼粼,欸乃声声,看不完,也写不尽。每当夜幕降临,在双桥两岸的河棚里,那些优雅而暗淡的红灯笼就慢慢点燃了,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与河面上的倒影熠熠生辉,而此时对岸张厅、沈厅里悠扬悦耳的江南丝竹也徐徐传来,以及艇子划水的声音,鱼儿腾跃的声音,游人轻轻的脚步声,都聚集在古老的双桥,令人为之陶醉,产生悠长的遐思而心驰神往。我就站在诗意的双桥上,借着楚楚动人的月光仰望星空,我想到了中国当代著名画家陈逸飞以周庄双桥为题材的油画《故乡的回忆》,也在一念间想起了我的家乡,在那荆山楚水间的小山村,我也是从那里开始人生的梦想的。逝者如斯,陈逸飞先生如今不在了,但当年的名画却被美国石油大王阿曼德.哈默用重金购下,在1984年访问中国时作为礼物送给邓小平,这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一切却成就了周庄。是的,杏花烟雨的江南,尽是温柔缠绵的水乡,周庄的风云际会自然也是她的缘分和造化,酒好也怕巷子深,一张画却成了意料不到的月老红娘。我想周庄也是幸运的,从前也不曾有如此的美梦,而如今的一切却梦想成真,宛如梦中。
也不知倚桥站了多久,月儿没有落,我便不忍心离开。夜像云母妆成的屏风一样,星星在视线中逐渐隐落,风也悄悄,水也无声,而寻觅在双桥的情侣,依偎在石阶的男女,都在梦境中走了,只留下万盏灯火在客思中星罗棋布,一轮犀月在深夜里挂在中天。我一个人却在桥上徒生几缕惆怅,桥堍的梧桐树吹下几片树叶,落在凉悠悠的河水里,就这样尽情地飘浮着,随着水波流起来,今宵梦长夜长,它们竟不知要流向何处。问月无声怜娇瓣,幽幽痴情与谁看?落叶虽是经历了盛世的荣枯兴衰,可当真正飘向水中的一刻,我的心却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内心还是有些舍不得。
回来时,我轻轻的步履走在青石街上,没溅起一丁点的微尘。除了灯火幢幢,似乎一切都开始落幕了。当我走过高门大户的沈厅、张厅时,除了挂在门庭楹柱外的红灯笼,一切已经万籁俱寂,恐怕连它们也入了梦乡呢!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昔日显赫一时、华冠天下的张家、沈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大院深宅和沧桑旧迹让各地的游客稀嘘感叹,兴许一切都成了旧梦。
夜色朦胧中,月色更是朦胧,我感到了石板路丝丝的寒意。几只萤火虫扑闪扑闪地,露出微弱的光芒带我回家。周庄的夜静了,我的心也静了。今夜我就住在周庄,在那宾至如归的幽雅客栈,好好地睡上一觉,在完全放松中酣然入梦。睡时,我会把窗户留几分缝隙,让月光能够柔和地照射进来,映在我嘴角带着丝丝微笑的脸上。周庄如梦,今夜我就梦落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