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
宝马风驰电掣,驶向福利院。
老父亲中风偏瘫,病愈后走路得拄拐,为了减轻儿女负担,老父亲主动提出住到福利院。
儿子停下车,一手提着车钥匙,一手推开了福利院的大门。
老父亲早就笑眯眯地候在门口了,密密匝匝的皱纹笑得拥挤不堪。老父亲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着。拐杖拄在地板上,发出的笃笃声,格外清脆响亮,就像老父亲此时的心情。
进了老父亲居住的小屋,儿子终于打完了电话。他长长地喘口气说:“爸爸,您看,我太忙了,公司里事情多,抽不开身,都半年没来看您了。”
老父亲始终微笑着,目不转睛看着儿子,仿佛永远看不够。老父亲说:“不怪你,你忙。”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暖的。老父亲还是打开了空调。他对儿子说:“你在空调屋里呆惯了,别冻感冒了。”
父子俩坐着聊天。老父亲询问儿子的生意,儿媳的工作,孙儿的学业,还有家里那只猫。
片刻,儿子感觉热,便将衣服脱下。老父亲赶紧颤巍巍地接过,蹒跚着走到衣架前,仔细地替儿子挂好。那是一件名贵的皮衣。老父亲拍拍,扯扯,再拍拍,连一点点皱褶都不放过。
“爸爸,别管那衣服,过几天,我让洗衣店打理就是了。”儿子说。
老父亲说:“记得吗,你妈妈去得早,小时候你们的衣服都是爸爸亲自熨烫。那次,边烧饭边熨衣服,忙忘了,将你那件蓝色上衣烫坏了。你那个伤心呀,嚎啕大哭,躺在地上,满地打滚。我就安慰说,马上去给你买件新的。你立即破涕为笑,一骨碌爬起来,眼泪也没擦,拉着我就上街。你弟弟妹妹却不干了,个个哭号着要新衣服,我只好给你们每人买一件……”
“我怎么不记得?”儿子打断老父亲的话说,“那些年,爸爸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还总穿补丁衣服呢。”
老父亲笑了说:“那个年代讲求艰苦朴素,补丁算什么?记得你妹妹……”
儿子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老父亲的回忆。儿子一边摆手示意老父亲别做声,一边走出屋外接电话。
儿子那个电话打得无比漫长。老父亲望着儿子的背影,边听着他打电话,边继续为儿子打理衣服。
儿子打完电话,着急地说:“爸爸,不好意思,公司有事,我得走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一定来看您!”
没等老父亲说话,儿子已急匆匆走到门口。
老父亲眼巴巴地望着儿子的背影。
片刻,儿子又急匆匆地跑回来说:“爸爸,我钥匙不见了!”
“什么钥匙?”老父亲问。
“车钥匙。快帮我找找吧。我刚才进来时仿佛还在手上,后来不知放哪里了。”
“不着急,好好找一下!”老父亲弯腰看看凳子底下,看看床底下,都没有。
儿子焦急地对老父亲说:“只好让司机先给我送备用钥匙来。”
老父亲说:“多久才能来?”
“至少一个小时。”儿子闷闷不乐。
老父亲高兴地说:“那进屋吧,咱俩再聊会儿。”
“聊什么呀?您不知道,就刚才那单生意,我不能按时赶回去,损失不小呢!”儿子满脸懊恼。
“有那么严重吗?”老父亲吃惊地张大嘴巴。
“怎么没有?爸爸,现在生意不好做,竞争激烈。本来,我今天是顺道来看您,只准备留半个小时,跟人家签合同的时间都约好了,谁知道钥匙不见了。”
对于大多数高校开设的全英文课程,面临最普遍的问题就是:学生的英文水平参差不齐,在课堂上有些知识无法立刻听懂,通过英文教材进行自习,效率也相对中文教材低。最终往往导致学生学习的信心受挫,从而影响整个教学质量。对于这个问题,在“纳米材料”课程确定全英文教学模式时进行了深入的考虑。
“那——要不我们再找找。”
“去哪里找啊?都找遍了!”
“我再去找找看!”老父亲拄着拐去了花园。
片刻,老父亲在楼下兴奋地喊道:“儿子,找到了,在这里呢。准是你刚才一边打电话,一边揣钥匙,不小心揣掉了。幸亏找到了!”老父亲举着那车钥匙对儿子说。
儿子接过车钥匙,狐疑地看看老父亲,终于笑了。
儿子默默走出门,在门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儿子平静地拒绝了那个到手的合同。片刻,儿子又回来了,他对老父亲说:“爸爸,那合同改期了,明天签。今天我就不走了,留下来陪您聊天。”
老父亲悲喜交加,哽咽地说:“真的?”顿了顿,又说,“你还是走吧,别耽误了生意。爸爸只是半年没见,想你了,刚才……”
“别说了,我知道。走吧,您看太阳多好,我们去院子里散步。”儿子小心地搀扶着老父亲,在冬日的暖阳里,缓缓地漫步。
第二天清晨,儿子临别拉着老父亲的手,笑着说:“爸爸,以后,我每周都会来看您,那样,我的车钥匙就不会再丢了吧!”
老父亲搔搔后脑勺,红着脸,孩子似的笑了。
终于盼到了十一放假,新月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回家见到母亲。因为两天前,母亲从电话里告诉自己说,她找到伴儿了,让新月放假回去见见继父。
新月心里无比激动,母亲终于结束了孤单而沉重的生活,而自己,这么多年梦着盼着想着的,也终于有了一个爸爸。
坐在回家的长途车上,新月的思绪却飞得老远。
小时侯,新月被村里的孩子骂作野种,她便跑回家哭着向母亲要爸爸,可每每那时,母亲便眼泪汪汪地对她说:“孩子,你没有爸爸,你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新月就在母亲的泪眼里哭着睡了。
她终于见到了爸爸。他把新月高高地举过头顶,旋转着,新月幸福得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就醒了,原来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有时候,新月也悄悄地问邻居的大伯大妈,自己的爸爸在哪里。他们总是闪烁其辞,有人说去外地做生意了,有人说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有人说已经死了。每次,新月只得扫兴地哭着跑回家。
慢慢长大了,新月不再为难母亲,不再询问关于父亲的事情。她眼看着母亲独自一人忍受着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像男人一样地背沙石挣钱,像男人一样地耕田犁地,像男人一样地挑水劈柴。新月享受着所有孩子都享受着的物质上的富足,那是母亲用她的血汗默默换来的。所以,一直以来,她都非常努力,她要以优异的成绩让母亲高兴。
去年,她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临走时,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孤独的母亲。她知道母亲一直以来都拒绝给她找继父,说怕对新月不好,好多媒人踏破门槛她也没同意。可是自己读书远走了,她多么希望母亲真能找个伴儿呀。所以,临上学的时候,她向母亲谈了她的想法,母亲没说话。
没想才短短几个月,母亲竟然想通了,找了伴儿。这怎不让新月感到高兴呢?
走下车的那一刻,新月真的看到母亲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有点憔悴的男人。
看到新月,男人竟比母亲都还快速地朝她走来。近了,再近了,新月突然发现这个初次见面的继父看自己的眼光有些特别,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眼里热辣辣的光,让新月很不自在。
为了母亲的面子,新月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男人答应着,声音竟是那么激动,仿佛在颤抖。
接过新月手中行李的时候,继父竟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新月的脑袋说:“都长这么高了,大姑娘了。”新月忙着条件反射似的跳开了。
回家的路上,新月偷偷瞟一眼这个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男人,却发现他也正悄悄地看着自己。新月觉得他对自己太热情了,不由从心里生出一些反感来。
回到家,继父和母亲忙着给新月弄吃的。吃饭的时候,新月发现继父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像看一件宝贝。新月便抗议地干咳一声,继父看到新月有些敌意的目光,忙红了脸埋头吃饭。
那天晚上,继父竟然亲自帮着新月铺床,摸摸她的被褥,说:“新月,你这床铺得是不是太薄了?天凉了,别冻着。”说着就要去抱他和母亲床上的被褥,新月压抑着满心的厌恶,冷冷地说:“不用了,谢谢你,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能做,请你出去吧。”继父看看新月阴沉的脸色,默默地退了出去。
刚睡下不久,新月忽然听到门外轻轻的说话声,是继父的,他对母亲说:“你是不是去看看,孩子会不会蹬了被子?”
母亲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管她!”
“要不,我去看看吧。”又是继父的声音。啊,继父要闯到我屋里来,新月吃惊地坐起来。她想,如果他真敢来,我就骂他,让他颜面扫地,真是太可恶了!
然而,在母亲的再次劝说下,脚步声终于远去了,新月长舒一口气,心里却隐隐地难受。
第二天,新月正在和同学打电话,继父忽然闯进了她的屋子,笑眯眯地说:“新月,给谁打电话呢?”新月没好气地说:“同学。”
继父就在旁边听着新月打完电话,新月心里堵得难受,又不好发作。等新月终于放下电话时,继父又笑眯眯地说:“新月,能给我说说,你给谁打的电话吗?”见新月虎着脸没做声,继父又说,“新月,你是女孩子,交往朋友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上当受骗了……”
“我就上当受骗,又怎么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继父!”新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难听。
母亲闻讯赶来,看着新月气势汹汹的样子,竟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新月吃惊地瞪了母亲片刻,哭着跑出了家门。
那晚,新月没有回家。当第二天母亲和继父在同学家找到新月时,母亲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继父也泪水长流。
母亲哭着告诉了新月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原来,继父就是新月的亲生父亲,刚从监狱服刑15年出来。15年前,三岁的新月在大街上撞上了一个醉汉,醉汉竟要打人,父亲上前和他理论,没想对方掏出了一把刀子。抓扯中,父亲失手将醉汉捅死了,被判了无期徒刑。因为想早日见到妻儿,父亲在狱中表现良好,争取到减刑,所以提前出来了。
然而,出狱的父亲却怎么也不肯回家。他说,要给女儿一个美好的记忆,别让人笑话她有一个杀人犯父亲。于是,走出监狱的父亲,去了附近一家工厂打工,母亲只得抽空去看望他。
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竟然患了肝癌,医生说没有多少活头了。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哭着让父亲无论如何要回家。父亲说这个样子回家成为拖累,影响新月的学业,他更不愿意了,可他的确真切地希望着在有生之年,能听到新月叫他一声爸爸。
于是,母亲想出了主意,让他以继父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家庭,反正新月也催着她找伴儿的。
然而,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父亲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继父”身份,太急于表达的爱,反而引起了新月的巨大反感,冲突就这样产生了。
母亲哭着说:“月儿啊,其实,你爸爸心里苦啊。他多么想就这么看着你幸福地生活,可是,他又忍不住要表达对你的爱呀……”
“爸爸,”新月没等母亲将话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哭着扑进了父亲怀里,“爸爸,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您的身份呀,为什么?”
“月儿,15年前,我和你妈妈就约定,为了你,让这个秘密永远保留下去吧,没想到,今天不得不让你知道了,爸爸对不起你!”
新月听着,泪流满面。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窗外,又传来拆房子的声音。
他放眼望去,一群灰头土脸的农民工,正在拆那所破烂的建筑。每次一看到他们,他就想起了爸爸。爸爸说,他也在建筑工地干活,也是先拆了旧的建筑再盖新楼。
他的教室就挨着校园的围墙,围墙之外就是那座正拆的楼房。
座位就在窗下。此时,窗外阳光明媚。一屡阳光斜斜地爬进窗棂,暖暖地依偎在他的脸上。伴着那叮当的声音,他将老师讲解的声音全部关在了耳朵之外,任由思绪翩翩地飞翔。
他又想起了她,想起了她那甜美的笑容,清脆的声音,和那双细腻温暖的小手。是的,他们牵手了,就为了那份心醉的感觉,就为了表达对她的爱意和感激,他给爸爸打了电话,骗了两百元钱,说是学校要交资料费,然后用那钱给她买了一条雪白的裙子,他说她穿上像白雪公主。
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他可以借助高考的名义向爸爸打电话骗钱。爸爸总在电话里固定地那么几句话:“饭要吃饱,别节约,跟同学好好相处,别闹矛盾,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为你妈妈争气。”
他每次都烦爸爸的唠叨,可一说到母亲,他的心里又隐隐地疼。母亲前年因病去世后,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好在爸爸温和慈祥,总是担当着父母的双重角色,默默地给他许多温暖和关爱,让他的心伤渐渐地愈合起来。
他本来已经潜心于学习的时候,在游戏厅里,偶然邂逅了她。不经意地闲聊,让俩人很快越走越近。她就在附近的那所高中里,用她的话说,不是读书的料,只是爱好跳舞,父母只得由她去了。从那以后,他的生活里就有了一个重要主题,那就是给她写短信和打电话。
想到这里,他不由悄悄将手摸向了课桌里的手机。他想她了,准备给她发个短信。拿出手机一看,却早已有个短信。是她的,她说:“你给你爸打电话了吗?我急着要那条粉红色的裙子,是要参加舞蹈比赛,希望你早点打电话。”他一看,皱皱眉头。
和她交往这半年来,他已经用打电话的方式向爸爸骗过上千块钱了,一会儿说是买资料,一会儿说是买衣服,一会儿说是买药……总之,能撒的谎都撒了,可这次说什么谎话好呢?好在爸爸每次也不多过问,只叮咛几句,就习惯性地问:“又要多少钱?”仿佛爸爸是开银行的,永远那么大方。
正在他煞费苦心地构思谎言时,突然,从窗外传来了啊地一声惊叫。他慌忙朝窗外望去,旁边的建筑工地上,已经乱作一团,有人在吼:“老赵掉下去了,快叫救护车!”
那嘈杂和惊叫,不仅吸引了他的目光,将全班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那里。老师不明真相,用拳头敲着黑板叫大家注意,当知道是那建筑工地发生了事故,也停下讲解,干脆站到了教室门外去问个究竟。
老师再讲解的时候,开口就说:“同学们,真的该好好珍惜学习机会呀。你们知道吗,刚才那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了,听说颅内出血,估计很危险。说真的,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你们的父母,大多都在外面干着这种繁重而危险的建筑活计。你们是花着他们的血汗钱呀。可是,你们有多少人是在认真努力地学习?有多少人在想着用好成绩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老师还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凌乱地盘旋着这样的念头:“爸爸也干着这样危险的事情吗?他怎么样?他会有危险吗?”平生第一次,他想到了爸爸的安危,因为他现在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他不能再失去他。
想到这里,泪水悄悄打湿了他的眼睛。
正在这时,捏在手里的手机又剧烈地震动起来,原来她又来短信了:“怎么不回信?你给你爸爸打电话了吗?他什么时候给你汇钱来呀?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买那裙子?我可等着穿呢。”
如果往日里,他也许会满心幸福地忙着给她回短信,他害怕失去她。可此时,他看着那些短信,像看着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顿时生出许多惧怕和厌恶来。
他没有回信,并果断地关了手机。
那节课,他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想着那个可怜的农民工的命运。但愿他不会有什么事,他这样为他祈福。
放学的时候,他破例没打开手机。他知道,一开机,她的电话和催促又会纷至沓来。他现在心里很乱,不想接她的电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急忙跑到了窗外的建筑工地上。那里还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散发着腥臭,苍蝇围着在胡乱飞舞。
工地上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看管材料的男人捧着盒饭在狼吞虎咽。他问了那民工的情况,那人抬起满是灰尘的脸问他:“他是你什么人?”他说:“不是什么人,我只是想问问。”那人说:“已经死了,送到医院就死了。唉,真是可怜呀,听说有两个孩子在读书,一个就在这学校里读呢。”那人指指旁边的校园。他悚然一惊,该不会是他的哪位同学的爸爸吧。
下午到校的时候,他的猜测真的应验了:就是邻班那个瘦瘦男生的爸爸。他的心里一下子又慌又乱:他想到了爸爸,想到了也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爸爸。
那时,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可他还是顽固地冲出教室,来到了操场僻静的角落里。
他打开手机。手机里已经塞满了她发来的短信,全是责怪他的话:什么说话不算数,什么薄情寡义等等。他没有回信,他已经决定永远不回信了,和她断开。
他急急地打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在电话里很平静地问他:“怎么,又缺钱了?说吧,要多少?”他听得出,爸爸电话里净是机器轰鸣的噪音,他知道那是建筑工地的背景。
“爸爸,我不要钱——您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要钱你打电话做啥?”爸爸很诧异,顿了顿,又着急地问,“是不是出啥事了?”
“爸爸,没有,我就是想问您好不好?”他竭力忍着泪水,说,“爸爸,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很好,您放心!”
“你是不是真有啥事儿?说出来,爸爸不会怪你的。”爸爸还是不相信。
“爸爸,我真没事儿,您要多保重!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您不再打工吃苦了!”
“好,爸爸相信你!”爸爸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
他挂了电话,蹲在操场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