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杰
17岁,我有一半的时光是在“伯伯”的奶茶店里度过的。“伯伯”的奶茶店开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奶茶只卖一块五,红茶、绿茶一块。这种奶茶不是什么高档货,不过是廉价奶精冲制的,泡沫红茶也是劣质茶渣泡出来的。可是,夏天男生打完篮球,把红茶咕嘟咕嘟大口灌进嘴里,清爽得恰到好处;女生冬天上学前买一杯奶茶捧着取暖,带着工业糖精的甜蜜奶茶像手心里的小太阳。
奶茶店的老板,我们都叫他“伯伯”。伯伯是学校所有学生的伯伯,保守估计,他做过学校一半以上学生的爹。
如果你不幸考出难以启齿的分数,大可以让他帮忙在考卷上签字;如果你哪天不想上学,他也愿意以你爸爸的身份给老师打电话,告诉老师你去医院了;哪怕你在学校里犯下惊天大案,被老师逼得要非请家长不可,也可以请他拨冗莅临学校一趟。
要是你以为伯伯和蔼可亲,那就错了,他是个脾气古怪、有些高冷的小老头。第一次请他帮忙打电话请假后,我递给他一根10块钱一包的红金龙,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后来我才知道,30块钱以下的烟他根本不抽。
17岁那年,我突然被学校开除,原因是在课堂上看《体坛周报》,这是我没想到的事。学校新上任的校长,决心干出一番成绩来,于是把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家伙开除一批了事。
和我同时被开除的还有两个家伙,一个外号叫“圣斗士”,另一个长相酷似李俊基。“李俊基”颇受低年级女生喜爱,被开除后,每天放学仍准时来到校门口,装作不经意地和认识的学妹打招呼。
我和“李俊基”一样,每天在校门口和奶茶店晃悠。这种感觉很明显,就是你突然被世界抛弃了,无处可去。“圣斗士”干脆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之后的某天,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奶茶店里,伯伯突然把钥匙丢给我:“你帮我看店,我去打麻将,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上。”然后简单教了我如何将奶茶封杯。
于是,我开始了每天帮伯伯看店的日子。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冰沙,有时候我会故意多加一点冰块,剩一点给自己吃。
有一天,“圣斗士”突然来奶茶店找我:“有发财的路子,要不要一起搞?”
我摇摇头:“我要打冰沙,没时间。”
那年,这座城市软性药物泛滥。几天后传来消息,“圣斗士”被抓了,他一直在暗地里做毒品生意。
我想,如果不是伯伯和他的奶茶店,我大概走不出那个夏天。
后来,我逐渐走出被开除的心理阴影,离开奶茶店,到外面的世界看了看。2008年,我做了很多事,去汶川当地震志愿者,骑车去北京看奥运会。回来后,我发现伯伯的店没开门,第二天再去,还是没开。
他到底还是一心一意打麻将去了,我想。
第二年,奶茶店已经换了招牌,变成了文具店,我问老板:“伯伯去哪儿了?”
“他啊,去年突然查出了肝癌,查出后两个月就走了。”
一年之后,学校对面的那条巷子被整体拆迁,新的楼盘拔地而起,广告牌上“重点中学学区房”的字样赫然在目。
时代变了,倒是新开的奶茶店早已不具备社交属性,即买即走,没有板凳可以坐,也没有无路可去的少年在里面晃悠,是消费主义时代的完美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