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的光阴

⊙ 文 / 杨小霞

午后，阳光肆意地打量着周遭，明晃晃的光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惹得我忍不住想掬一把阳光放进怀里，以驱走室内的冰凉。走入办公室，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室内的冷和墙外的阳光，只隔着二三十厘米的厚度，却是冰火两重天。

“这么好的阳光可不能辜负呀！”办公室的一号“暖心美女”蓝紫提议道。这一提议得到了全员的拥护。于是大家放下手头工作，准备先享受一下美美的阳光浴，再回来加班。

大家变戏法似的分头准备了茶具、茶叶、水果零食，办公室“四人帮”提着东西沿河滨路出发。中国茶都就在办公楼背后那条街的侧面，一路上是连排的茶室和茶商户，茶交易大厅的贩卖声不绝于耳，茶都那边是喧闹的，茶香也是喧闹的，这氤氲的茶香愣是把自己闹腾成了世界的知名品牌——安溪铁观音。铁观音把香气赋予茶都，却也袅袅漫向蓝溪，河滨沿路的十里诗廊就着茶香和经久不息的诗意，似乎穿越了时空。就这么在茶香中行走着，不知不觉已到茶都旁的小花园。

花园是圆形的，坐落在四面交通要道的中间，许是想让过往的人都能从困顿中醒来，惊觉美丽的茶都就在眼前了。花园四周是怒放的鲜花，中间是一片空旷的草地。用两块小花布铺在草地上，折叠桌往上一放，再摆上小茶盘，四人席地而坐，阳光下的茶话会算是拉开序幕了。红木制成的茶匙将陶罐里的陈年老铁轻轻拨入盖碗，用保温壶中烧开的水冲入，蒸汽携着茶香袅袅上升，一粒粒茶在杯中翻滚着、嬉戏着，而后舒展开了容颜，释放出浓浓的茶香，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了它的神韵，心在散发茶香的水汽中渐渐沉淀，周边的嘈杂声似乎被隔断了，安然、宁静涤荡了内心的躁动。冲泡铁观音是讲究的，第一遍的茶汤用来醒杯，再次在杯中冲入开水，盖上盖碗，静候片刻，方能出汤。是的，每一杯茶，都经历了或长或短的等待，从孕育到成长，从沉寂到火海，从成形到复活于水，从山间到都市，兜兜转转、千回百转。茶遇水是缘，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仿佛是一场千年的邀约，在茶水相融的瞬间，轻轻耳语一句：“终于等到你！”

白落梅说：“将一盏茶，喝到无味，将一首歌，唱到无韵，将一本书，读到无字，将一个人，爱到无心。”一杯茶在手，就着阳光，就着青草的味道，也可把平淡的日子梳理成清闲雅致的风景。在杯中细数唐诗宋词，咀嚼秦时明月汉时关，管他天南地北、前朝旧事，亦可看庭前花开花落，赏天上云卷云舒。

一片片叶子在杯中浸润着，像一朵朵卷帘花，以曼妙的舞姿明媚地看着你。唐朝陆羽在《茶经》中说，茶花的味道浓，但是没有香味，香气都凝聚到叶子里面去了（大意如此）。如此我便揣摩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为茶说书。茶的一生，坎坷不平，落于红尘中，随季节更迭，任风雨侵袭，与飞禽走兽、晨霜晚露相伴，还要经历采摘时的分离之痛，摇青篮的生死轮回，包揉机的碎骨劫难，烘焙箱的高温炙烤，最后才为世人带来韵味和馨香，得以在一杯沸腾的水中释放自己的价值。

一杯茶，浓了就显苦涩，淡了便无味，浓淡相宜的一杯茶，才能成就最美的相遇。细细品来，它的清香不完全是茶叶被压制加工后的香气，它还沾染了山中草木的灵气，有山的味道，有水的气息。它生于天地之间，吸日月之精华，无疑，这样集山水之精华的茶叶是有灵魂的。在茶乡被茶滋养大的我们也应具有茶的风骨，可以看淡尘世浮华，笑对人生风雨。

喝清茶的时候，嗑瓜子无疑是煞风景的。自古“琴棋书画诗酒茶”为大雅，“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大俗。烟火人家，凡夫俗子，在阳光的诱惑下，忍不住抓一把“难吃的瓜子”嗑了起来。阳光是醉人的，在淡淡的茶香和浓浓的瓜子香里，一个童年时关于瓜子的故事翻飞而来。

记忆中，乡村小店那个卖瓜子的大妈，有着闽南小城女人特有的气质，勤劳能干。每次怯生生走到她面前，她总能一眼看穿你的小心思，就在你从口袋慎重摸出那折叠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一毛钱的时候，她已经用一只茶杯舀好了瓜子，满满的，打着尖儿，笑呵呵地说：“小妮子，来，你看，满满一杯哦！快，把口袋撑开！”刚才还是一毛钱温床的口袋立刻充斥着瓜子的香味，幸福也因口袋里的瓜子变得满满当当。也在那个时刻总会对大妈充满感激，感觉每次去她那儿都能落得实惠，也越发喜欢往她那儿跑，于是乎，伙伴们家里的酒瓶、可乐瓶都在完成使命的第一时间齐刷刷地被送到她那儿聚会。一个啤酒瓶相当于一毛钱，同样可以换来满满一茶杯的瓜子，童年时的馋虫就这么被那香喷喷的瓜子宠爱着。

一程山水一程人生，我们永远不知道命运的下一站会遇见怎样的风景，或经历怎样的磨难。那个卖瓜子的大妈在某个夏日为救几个在池塘里游泳的孩子溺亡了，童年时期的我们不懂生离死别的痛苦，只是感叹再也买不到满满一茶杯打着尖儿的瓜子了。后来，在废墟中，一个伙伴眼尖，发现了那个茶杯，那个茶杯早已锈迹斑斑，在风霜雨雪中失了容颜。杯子有点厚重，杯底似有沉淀，调皮的伙伴捡起一根枝杈，用力扒拉几下，几许白白的碎屑掉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蜡油！

“这个奸商！”随着小伙伴的一声断言，那个关于满满一茶杯打着尖儿的瓜子的秘密，在村里沸沸扬扬。奸商和见义勇为两顶帽子，被扣在了那个大妈的头上。后来，村里一位有声望的大爷开口了：“茶杯是不一样的茶杯，别让眼睛蒙蔽了心。”原来，大妈用的那个茶杯是大号的，那个茶杯是她的陪嫁，她喜欢那个茶杯，就好像我们喜欢瓜子的香味一样，只不过我们喜欢的是香味，她喜欢的是爱和延续。用大茶杯当量杯卖瓜子肯定是要亏本的，滴点蜡油，加厚杯底，无可厚非。这样的聪慧，让我们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童年有了幸福的期盼，让我们在茶杯里饮下一次次幸福的甘甜。大妈的那个茶杯早已装满我们童年的笑脸。

天近黄昏，阳光也柔和了许多，草地上的一抹抹金光和着清茶的气息，蔓延在闽南的这个小城，石桥、流水，角角落落，从馨香到无味，再到馨香。

这座城，孕着一个春，腻着一个夏，温着一个秋，揣着一个冬。春夏秋冬，花开花落，茶还在，故事也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