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批判与精神救赎
——石黑一雄《低吟歌手》、《小夜曲》解读

2018-11-13 10:22唐亚芬
海外文摘·艺术 2018年24期
关键词:黑一雄小夜曲加德纳

唐亚芬

(江西师范大学,江西南昌 330022)

作为移民作家,石黑一雄深受文化认同和身份认同的焦虑。他立足于全球化背景之下在作品中创造了看似融合实则相互隔阂的人际交往关系,作品中的人物在梦幻和现实之间寻觅精神的救赎。在《低吟歌手》和《小夜曲》中,石黑一雄向我们展示了原有文化遭受冲击后的沦落,一切价值都被重估,现代人失去了原有的文化、价值信仰,陷入了生命的焦虑感中。在这两篇作品中,石黑一雄也试图用爱情和音乐来寻找人类最后的救赎。

1 现实层面——价值重估

在全球化背景下,经济快速发展、文化广泛传播,现代性社会到来,一切文化价值都面临着被颠覆、重评估、再建造的过程。安东尼·吉登斯曾经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说道:“现代性卷入的变革比过往时代的绝大多数变迁特性都更加意义深远......现代性在外延方面,确立了跨越全球的社会联系方式;在内涵方面,改变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和最带个人色彩的领域。”(吉登斯,2011:4)石黑一雄的《低吟歌手》和《小夜曲》这两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都被现代性所裹挟,现代性下的社会规则,公共价值正在潜移默化地吞噬着他们的私人领域。我们可以切身体会到慢慢消失的地域差异,不同民族、国家的个体在这样的语境下,好像只要双方具有交流的意愿,就肯定可以毫无障碍地相互沟通,乃至于达到相互理解、惺惺相惜的状态。面对这样的语境,石黑一雄试图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探讨这个问题。在《低吟歌手》这个中篇小说中,托尼·加德纳和简内克毫无障碍地沟通和相互理解。对音乐的共同追求仿佛可以让他们迅速地成为彼此的知已。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感受到他们内心中隐藏的隔阂。在《小夜曲》中,琳迪·加德纳和史蒂夫因为共同的整容经历在豪华酒店相识,热爱音乐的共同情怀、心怀对未来前途的不安,让他们在几次交谈之后收获了短暂的友谊。但是我们可以在两篇小说中感觉到主人公之间的对话更多的是喃喃低语,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自我倾诉。在这两篇小说中,美国流行文化是人物进行文化交流的基础,人物之间克服了语言和文化的差异。但是各民族自己的文化不断遭受冲击,独特的原有地方文化慢慢衰落,原有的价值遭受摒弃,失去了本民族集体性的默契。

于是,为了在现代性中找到原有文化的价值,人们就固守着原有文化的边界,想要在现代性中抓住一点本民族集体性的默契。这点在石黑一雄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在《低吟歌手》中,“我”的身份是一个吉他手,可是身在威尼斯,“我”却不能获得一份正式的工作。“当然,这也和我不是意大利人——更别提威尼斯人了——有点小关系。那个吹中音萨克斯管的大个子捷克人也是如此。客人很喜欢我们,其他乐师也需要我们,但是我们算不得正菜。只管弹你的,闷声大发财,那些咖啡馆经理总是这么说。这样游客便不会知道你不是意大利人了。穿上套装,戴上太阳镜,保持头发往后梳,就没人看得出来,只是别开口说话就好。也没有人想要听“我”弹奏的东西。在这个如此执着于传统与往昔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是上下颠倒的。所以我弄来了一把老式椭圆形音孔的爵士吉他……因为这样大家就不会把我当成摇滚乐手了。”人们明明清楚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世界,但却又对传统盲目地坚守,对原有文化边界强烈的固守,这些都可以凸显出现代人的焦虑和矛盾。他们其实深深身陷于现代性的洪波中,无力抵抗,却又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抵抗这洪流。他们根本无法欣赏演奏出的歌曲,只是知道它们是传统的,老旧的,他们就认为这就是好的。于是,广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教父》。与此同时,音乐的真正价值面临着被误解、诋毁、倾轧的危险。在《低吟歌手》中,托尼·加德纳的音乐已经不再受人欢迎。在《小夜曲》中,年度最佳爵士乐手颁发给了“随便哪一天晚上都有可能把他赶下台去”资质平平的杰尔·马弗尔。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表达出了对音乐价值的担忧,对理想价值的担忧,对这个时代的担忧。在文中,作者这样写到“在这个时代需要的已不是真正的艺术家而是用适时的绯闻、适时的结婚、适时的离婚,来博取眼球的明星。”在面对社会急剧动荡的发展时,艺术家们由于其敏感、敏锐的特质,内心受到了更加剧烈的冲击,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他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为了梦想,为了找到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属的价值,为了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他们好像只能妥协,向自己妥协,向社会妥协,向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妥协。于是他们就这样去做了。托尼·加德纳在还深爱着自己妻子的时候选择了离婚,史蒂夫选择了整容,琳迪·加德纳离婚后同样选择了整容,这是他们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价值所作出的牺牲,所作出的努力,但是我们忍不住担忧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努力能够获得相应的回报吗?他们真的能够实现主流价值所定义的成功吗?他们自我认定的成功与之相一致吗?他们会在收获别人眼里的成功之后而感到快乐吗?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都正在面临着坚持自我与追随社会主流之间的困境。小说以一种反讽的模式展现着现代人所面临的生活现实与美好理想之间的巨大鸿沟。如果一切的价值正在推翻,一切的价值正在重估,那么一切新的价值又该如何建立,我们又将走向何方?

2 哲学层面——生命焦虑

《低吟歌手》、《小夜曲》中的主人公都是采取回忆的方式对过去进行怀旧。在回忆中,在叙述中,在娓娓的语调中,一切显得那么的温情与温暖。在人物的叙述中过去是那么的美好,在这样美好回忆的对比下,现在的一切都散发着糟糕、颓败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了作品中的主人公对当下的生存境遇充满了诸多的不满。作者刻画了这些或牢骚满腹,或悔恨不已的叙述者试图忘却的生存困境,但是最具有浓厚讽刺意义的是,这当下的境遇都是他们自己当初所作的抉择而造成的。在《低吟歌手》中,托尼·加德纳追溯了与妻子相识相爱的过去,在沉浸回忆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但是在他们还相爱的现在,他们却为了名气、金钱而选择离婚。也许只有回忆在时间的流逝中才会显得那么珍贵,一切都笼罩了一层留念的面纱。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一往无前,却又对自己选择的现状存在诸多不满,揭示了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在《小夜曲》中,史蒂夫和琳迪·加德纳为了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大腕明星,而选择了去整容,也充满了生存的戏剧性。在海伦与自己离婚的事件中,史蒂夫还天真地幻想妻子海伦的离去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那么做都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有钱做整容手术从而实现自己盼望已久的明星梦。这种荒诞化无疑是当时人们生存状态的一种写照。对生活的焦虑和身份的渴望将小说中的主人公们置于相似的困境,最终不得不求助于昔日熟悉的事物或者沉溺于回忆以期摆脱生存的恐惧感。

在文化多元的环境下,人们失去了安全感,失去了一切可以信赖的基石,一切价值被重新评估后,无法避免地给身于其中的个体造成了文化上的丧失感,精神上的自我摧毁,个人价值得不到社会认定。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价值,每个人都深陷在认识自我的焦虑之中。我们不知道要怎么选择,要怎么生活,要往哪里走?《低吟歌手》、《小夜曲》中的主人公们,比起那些总是在彷徨,总是在犹豫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无疑更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们这种追求后的迷惘,追求后的不安,追求后的价值沦落也更加让我们去反思生命的意义、生活的价值、人类的追求。实际上,他们共同承受的焦虑在于人们对于错失良机的抱憾或悔恨,或者说是人类的生存常态。小说中的主人公们的生存焦虑深深地感染了我们,但是这种焦虑更多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有限性、局限性,人类面对历史进展的巨大浪潮总是显得那么地无能为力。

3 人类的救赎之路

这两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都是身处在历史进程的洪波中,他们的内心精神世界不断地受到剧烈的冲击。在《低吟歌手》中,托尼·加德纳和琳迪·加德纳在刚开始相爱的时候仿佛通过爱情找到了生命的活力和生命的意义。他们在维加斯结婚,在酒店里唱歌,他们通过灵与肉的结合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活力、生活的激情。但是爱情并不能成为人类最后的救赎。在小说的最后,他们依旧无法放弃名利,没有名利光环笼罩下的爱情在他们的眼里并不能长久。虽然他们依旧相爱,但他们还是选择通过离婚来争取最后获得名利的机会。他们期望着自己可以重新再回到金光灿灿的上流社会,他们觉得这才是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意义。我们可以在小说中看到爱情的沦落,作者想通过爱情来寻找人类的救赎,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在小说中,作者又试着用音乐来拯救人类的命运。卢卡奇在《小说理论》中指出,小说建构的是一个此岸世界,其中,“在彼岸世界之外,每一个迷途的漫游者都已经找到期待已久的家园;每个渐行渐弱的孤独之声都被一个聆听它的歌队所期待,被引向和谐,并因此成为和谐本身。”(卢卡奇,2004:35)不可避免地,小说都有试图构建或寻找一个“和谐家园”的倾向。这两篇小说的主人公们,他们可以清楚地说出某个艺术家在某年发表了什么样的音乐,广场上周一到周五分别演出什么歌曲……作者用大量的笔墨来解释这形形色色的音乐和曲目,营造了这样一个充满音乐的世界,试图探讨音乐对于人类的意义。在《低吟歌手》中,托尼·加德纳的音乐已经不再受到人们的欢迎。在《小夜曲》中,琳迪·加德纳依旧欣赏音乐,她一边听着歌曲,一边跳着舞曲,沉醉在音乐里,一副很陶醉的样子。史蒂夫也一心追求着自己的音乐理想。在《小夜曲》这篇小说中,音乐成为了他们暂时的生命慰藉。但是音乐的真正价值却在这篇小说中沦落了。年度最佳爵士乐手颁发给了“随便哪一天晚上都有可能把他赶下台去”资质平平的杰尔·马弗尔。真正热爱音乐,不愿与流行音乐同流合污的创作者却不能成名。相反,那些已经出名的音乐家可能本身却毫无特长,只是因为走了一条更常规、更迎合大众的路线而声名显赫。就算通过整容、离婚、伪造身份等等而成为赢得公众的注意和关注,但他们身上的音乐性和他们的作品却已经不值一提。在这个时代被需要的已经不是真正的艺术家。音乐并不能成为人们的救赎。不论是想把音乐作为苦中作乐的载体,亦或是作为自我拯救的手段,在这种无法抗拒的环境下,他们虽然竭力想改变现状却还是无法触及理想的实现。

石黑一雄在小说中试图追寻和探索人类生存的救赎,但是无论是爱情、还是音乐都不能帮助人类找到真正的救赎。在这两部作品中,石黑一雄以旁观者的眼光剖析和追问人类应该如何摆脱现有的生存困境寻得自己身份认同后的那份归属感。他清楚地意识到现代人身处于可怕的精神危机之中,他想用写作来探讨现代人的焦虑意识,实现自己的人性关怀、人文关怀意识。在现代生存焦虑、生存危机的时代,他尝试用自己的创作响起人类救赎的号角,谱写人类救赎的篇章。在作家的这两部作品中,在生存的荒诞的戏剧化背后,石黑一雄试图用爱情和音乐创造来寻找生命的意义,实现人类的救赎。虽然作品的最后,主人公并没有寻觅到理想的救赎,但他们一直在思考人生的真谛和意义。

猜你喜欢
黑一雄小夜曲加德纳
微言大义
伤心情歌手
石黑一雄《莫失莫忘》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情结
加德纳 跌宕人生
一支游子心弦上的小夜曲
陈学冬《小夜曲》最新海报曝光
志在音乐的诺奖作家
石黑一雄的诺贝尔获奖演说(下)
松月“小夜曲”
记忆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