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音乐的特点和运用透视中国电影音乐创作新趋势——以《中国合伙人》“非原创音乐”为例*

吴丽颖

引言

《中国合伙人》是香港导演陈可辛2012年执导的优秀华语电影。影片讲述了从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三个年轻人创业的励志故事：出生于留学世家的孟晓骏（邓超饰演）渴望能站在美国的土地上去改变世界；浪漫自由的王阳（佟大为饰演）尽情地享受中国改革开放初期那蓬勃激昂的青春气息；曾两次高考落榜的农村青年成东青（黄晓明饰演）以孟晓骏为目标努力求学，并收获了美好的爱情。他们三人在大学中相遇相识，拥有同样的梦想并一起走向世界打拼，共同创办了英语培训学校，最后功成名就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目前，中国电影市场上一直稀缺的“励志片”、“榜样片”的故事往往不食人间烟火、不接地气，而《中国合伙人》与时代紧密呼应，反映了近三十年来在中国社会经济转型期的社会体制改革与个人奋斗的故事。导演用一种平易近人、写实的手法讲述了三位主人公的辛酸苦辣的历程，用自己擅长的细腻叙事手法唤醒了一代人已被现实之牢囚禁的“少年意气”，迎来了一度在电影作品表现中式微的“中国梦”。

其中，《中国合伙人》中的音乐运用独具匠心，不同于其他电影音乐的创作。其最主要的特点是运用了大量非原创的音乐素材，且这些非原创的音乐素材又基本上是与时代发展同步的流行音乐。

“非原创音乐”是将已发行出版的音乐作品运用到电影创作中的一种音乐表现范式，它可以将古典音乐、流行音乐甚至是电影音乐等各种风格的音乐运用到电影之中。而与之对应的“原创音乐”，则是指电影作曲家专门为该影片所创作的音乐段落。因此，“原创音乐”的风格特征往往与影片表现的整体风格保持一致或较为接近。“非原创音乐”和“原创音乐”是电影音乐呈现的两种形式。在《中国合伙人》这部影片中，“原创音乐”是由著名作曲家金培达先生创作的，但使用的数量不是很多，且“原创音乐”也主要是以简约为美，用钢琴、吉他、弦乐为主要配器，非常注重旋律性，以便能够通过音乐迅速地将观众带入到片中人物的生活场景中。

本文主要就电影中的“非原创音乐”进行解析。

解析“非原创音乐”的运用

《中国合伙人》影片中应用的“非原创音乐”主要是有着时代刻痕的流行音乐，它们分别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1981），苏芮的《一样的月光》（1983），Beyond的《海阔天空》（1983），齐秦的《外面的世界》（1987），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1989）和《花房姑娘》（1989），唐朝乐队的《国际歌》（1991）；还有20世纪90年代John Denver的《Leaving on A Jet Plane》等国际上的流行歌曲。

这些流行音乐基本上都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为传唱的歌曲，具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流行音乐所具有的时效性能一下子勾勒出电影的时代背景。流行音乐具有大众性，故能轻易地煽动起观众共同的回忆。而从经济和传播效应上考虑，一名成熟的商业导演也必然考虑到利用现有的流行音乐已存在的传播效益。比如《甜蜜蜜》的故事原为《大城小爱》，在酝酿过程中导演陈可辛听到台湾歌星邓丽君辞世的消息，立即联想到邓丽君的《甜蜜蜜》等歌曲陶冶了一代人的心灵，已经成为新生代的共同语言和情怀。于是，他决定把这种情怀融入到正在酝酿的作品之中，结果，收到了极好的效果。”所以，在影片《中国合伙人》中，陈可辛同样将这种印有时代色彩的流行音乐融入到电影中。而该片的电影主题曲更是直接采用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进行重新编配与演唱。这首经典流行老歌充满着时代的特点，是20世纪80年代最流行的歌曲之一，朗朗上口。因此，它的合理化应用极易使观众与电影的内容和时代感产生共鸣，并将影片的主题体现得更加完整和清晰——这是一部关于光阴的，关于成长、奋斗、梦想和成功的励志故事。

这些流行音乐的使用不仅很好地烘托了剧情中的时代背景、刻画了剧中主人公的人物心理，而且对主人公人物情感的细腻表达做出了生动的阐释。更重要的一点是，在音画完美配合的境遇下，这些经典流行老歌的魅力，瞬间点燃了观众的美好回忆并使他们的心灵触动，真正随着剧中音乐的律动在电影中看到一种希望和一种奋斗的动力。所以说，电影中的音乐承载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辅助性抒情，而是用歌曲和影片具体情境之间的戏剧性张力来倍增影片的叙事能力及艺术感染力。

（一）烘托时代背景：《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与《一样的月光》

影片《中国合伙人》的故事跨度是从20世纪80年代初到21世纪初，所以影片的叙事风格十分后现代，并借鉴大卫·芬奇拍摄的电影故事片《社交网络》，运用了多人多视点的叙事结构，而且采用了顺序和插叙并重的方式结构剧情。影片的叙事空间主要由中国北京与美国纽约两个城市构成，因而在应用流行音乐时要考虑到音乐在时代和空间上的识别作用。20世纪80年代，“摇滚音乐”登陆中国大陆，很快以其独特的宣泄性、激荡性受到了学生的夹道欢迎。在崔健节奏强烈的电声摇滚里，年轻人的狂野全都随着崔健的现场演出爆发了出来。于是，摇滚乐变成了那个时代知识精英阶层所接受和追捧的文化，崔健用摇滚乐表现出的迷惘和彷徨让他成为了时代的代言人。因此，在影片中当成冬青两次高考失败，第三年考上中国顶级学府燕京大学时，背景音乐始终采用的是崔健作词作曲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首歌的节奏和歌词表达的感情，不但与成冬青此时作为大一新生时热血沸腾以及对大学生活万分期待的心情十分相符，也反映出主人公对今后大学生活的无限向往，由此便突出了主人公充满朝气的热血青年形象，更重要的是一下子就勾勒出20世纪80代理想主义在中国大地到处沸腾的时代气氛。

为了让更多的观众产生共鸣，影片还应用了当时流行歌曲中的经典歌词，将它们提炼出来作为新的台词或主题融入到剧情中。比如说：“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这是每个经历了成长的阵痛及蜕变的人都会扪心叩问自己的一个纠结问题，而它也正是20世纪80年代红遍大陆大江南北的台湾著名歌手苏芮所唱的《一样的月光》里面的经典歌词。当影片中孟晓骏在读书会上激情洋溢地第一次提出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口号——“改变”时，作为背景音乐，导演采用了流行歌曲《一样的月光》作为画面内容的重要衬垫，无论是从内容上还是气氛上都起到了互相呼应的重要作用。

（二）刻画人物内心情感：《波罗奈舞曲》、《Leaving on A Jet Plane》与《外面的世界》

影片对主人公成冬青和苏梅之间爱情的刻画，用到了“非原创音乐”《波罗奈舞曲》、《Leaving on A Jet Plane》和《外面的世界》。这些音乐的运用不仅表现了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等情绪，还刻画出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情和心境。

主人公成冬青潜入图书馆时，偶遇初恋情人苏梅。此时导演采用了浪漫化的表现手法，在背景音乐中运用了日本著名作曲家梅林茂为《花样年华》创作的《波罗奈舞曲》。这首歌曲在中国大陆青年人群中的熟识度很高，也容易为观众呈现出20世纪30年代香港奢华、瑰丽但又刻板的印象。但是，此曲在本片中的运用却显得非常恰当。如从人物的内心情绪考虑，苏梅的出现对于生活单调、闭塞的成冬青来说，就如同张曼玉穿着华丽的旗袍出现在昏暗的街角一样惊艳。因此我们说，不同时代感的流行音乐，可以让人物的心理触动表现得更有戏剧效果，从而给观众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后来苏梅签证成功离开了成冬青前往美国，而同时Lucy也离开了王阳回到美国。在这一段描写青春逝去、现实问题接踵而来的残酷青春物语中，导演却选用了一首广为传唱的、哀伤而清新的美国乡村民谣歌曲《Leaving on A Jet Plane》来表达此时的情感冲突。本片中选用的演唱版本是香港歌手岑宁儿翻唱的版本。通过岑宁儿清新嗓音的烘托，使得原本深埋在主人公心中的别离的忧伤情绪缓缓释放而出。歌曲与电影保持着一样轻快的节奏，人物的离别回眸在音乐的表现下哀而不伤，并带着某种内心自嘲的调侃，与整个影片要表达的励志、奋斗、隐忍主题没有背离，很好地预示了主人公感情的结束和他们事业奋斗的真正开始。

当成冬青事业取得一定成就后与苏梅偶然重逢时，影片中的“非原创音乐”运用了齐秦的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此时的成冬青正逢事业遇到坎坷、兄弟散伙，但俨然保持着成功人士的淡定气质。而苏梅也依然如往昔般地冷静与自恃，但这底下似乎也潜藏着万千情愫而无法言表。对于这样复杂的情景，一般来讲，演员把握表演的度似乎很难，且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的太多表现都会破坏这种再见面应有的尴尬，而没有了情感上的真实。但导演此时选择的歌曲《外面的世界》的旋律传递出的情绪与歌词恰都符合此时成冬青的心情，表现出了对这份旧情既无可奈何而又心有余香的情愫。

（三）推动影片叙事：《国际歌》、《花房姑娘》与《海阔天空》

本片所选用的“非原创音乐”《国际歌》、《花房姑娘》、《海阔天空》等流行歌曲不仅在节奏、速度、情绪和意境上很好地与画面保持了一种融合的态势，而且还推动了影片的叙事节奏。因为，“画面和声音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画面交代的是人物和场景，但是电影声音表现的是感情，人物的心理不能够完全地用电影画面表现出来，就要借助一定的音乐表现人物心理，表现剧情的矛盾冲突，从而推动剧情的发展”。

为了更好地进行故事讲述，影片以插叙开始，通过旁白进行叙事，同时利用平行式的叙事蒙太奇组织画面时空，简洁宏观地介绍了主人公的奋斗史，从而迅速地构建起整个影片的开端设置。比如，影片在画面开始前就通过播放带有广播音效的英语，声画分离地凸显了一个申请美国劳务签证的必要条件是会说英语，以及当时三位主角快要出校门的学生身份，同时也为影片围绕的核心“新梦想”英语教学做了一个铺垫。接着画面一转开始讲述主角在签证被拒后成功地创立了“新梦想”英语教育学校，在事业上取得了重大成功。而这时响起的唐朝乐队以重金属摇滚风格演奏的《国际歌》却十分激昂，正迎合了片中各位主角事业有成、风华正茂的时刻。于是，配合他们在体育场演讲的画面，还有邓超的画外音，影片一下子就把观众快速地带入到了这个激情澎湃的创业故事中去了。

崔健的《花房姑娘》是在成冬青和苏梅的爱情开始时出现的。当时成冬青正在追求学妹苏梅，但因为一次意外苏梅得了肺结核。为了表示衷情，成冬青前去探望苏梅时强吻了她。此时《花房姑娘》的骤起渲染了当时的气氛，通过音画同步，激扬的乐曲声如同成冬青的内心一样，使得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向自己爱慕许久的女孩示爱。此时，虽然苏梅躺在病房中，但整个乐声仿佛暗示病房已成了二人情定终身的花房，为成冬青与苏梅的爱情拉开了序幕。

Beyond的《海阔天空》是在成冬青和王阳陷入人生低谷，开始创办英语培训班并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寻找到成功的道路时出现的。尤其是当王阳在KTV演唱这首经典歌曲时，情感的集聚与叙事的高潮成为影片的催泪点。此时的他们已经历挫折，逐步走出了低谷期。前方的道路确实同歌曲的主题“海阔天空”不谋而合，观众在乐声中也能预见到他们奋斗的道路一定能更加坦荡。

导演陈可辛曾说过：

用老歌来衬托一个电影，其实对我来讲已经不陌生，但是这部电影反而让我觉得用老歌是用得最对的，它不只是年代的情怀，它还有每个词里面跟画面搭得最对。

结语

电影《中国合伙人》在音乐的运用上已不同于传统的电影配乐。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运用了大量“非原创音乐”——具有时代色彩的经典流行歌曲。这些经典流行歌曲与金培达原创的简约风格的“原创音乐”穿插在一起使用，完美地烘托出了电影故事的时代氛围，填补了电影画面的不足之处，提升了电影所能传达的情绪信息。

因此我们说，在渲染时代气息、唤醒人们的集体记忆时，选择和运用“非原创音乐”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创意效果。

虽然影片的音乐素材是怀旧和温情的，但音乐的合理运用能有效地凝练主题和制造氛围。因此，在提倡“原创音乐”的同时，“非原创音乐”的运用其实也不失为一种电影音乐创作的新趋势。但是，我们也要警惕，尽管“非原创音乐”的使用可以节省制作费用并带来怀旧的意味，但在一部电影中大量运用“非原创音乐”也是具有一定风险的，可能会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使电影故事片过于MV化，最终影响到故事叙事的流畅性和镜头语言对观众的吸引力。所以，在电影音乐创作中，“非原创音乐”一定应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