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正洪
线条是中国画的筋脉,是表达物象结构的骨架,是主观意识、情感的表现手段,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基本艺术语言。早在唐代,张彦远就在《历代名画记》中称“无线者非画也”。可见,中国画是线条的艺术。在中国画里,线条不仅起着塑造形体、界定形象的作用,它还无时无刻不在表现整个画面的节奏美,反映作者的个性品德、人格修养和思想感情。
线条语言虽然单纯,但中国画在表现不同对象和物体时,通过对线条进行各种微妙变化,可以使其产生独具个性的形式语言,如根据丝绸、棉布和麻料等不同质地的物体,使用不同线型,用不同力度、弹性的线条进行表现,这种不同变化、不同形式和不同线型的线条在人物画中被总结成“十八描”;或者说根据大自然给我们不同的心理感受,用不同的线条来表现季节变化的不同节奏,表现大自然的和谐或是壮美。这样,线条在山水中被概括成不同的皴法。线的运用,体现了中国画家对客观形象的概括、提炼和理解能力,体现了他们驾驭物象的巨大创造力。正如石涛所说:“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咏乎我也。”线条所具有的这种抒情写意性,正是由于画家在运笔中出现的各种变化,使线条自身具有了千变万化的姿态。一方面,线条丰富多姿的形态可以唤起欣赏者对现实生活的万般物象中类似物体形态节奏美的联想,使抽象的线条成为现实事物形体美的一种间接曲折的反映,从而唤起人们对节奏美的不同心理感受。另一方面,画家在运笔过程中个人情绪、意趣、思想的灌注,使得中国画中的线条具有明显的画家个性特征,达到抒情、畅神、写意,进而表现画家的审美理想、气质、心灵、人格,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画如其人”。
中国画线条的产生,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那个时候前人已经对线条进行了研究,赋予了线条生动的生命力,并达到了一个相对高的水平。当时铜器物上的装饰画,表现方法是极其丰富的,线条的雏形基本形成。如在铜器上刻画的人物已经体现了线条赋予人物形象的造型准确度。人物射箭、执戈、划船、击钟、舞蹈等都体现了线条的流动性,给人以优美舞蹈化节奏感强的感觉。人的动作又借助于手中的器物,其线条的转折也相当地自然。线条的概括性简练拙美,一种原始本真的节奏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水陆攻战纹鉴》上,二百九十多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生动活泼,情景真实协调,都借助了线条的艺术手法,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劳动、娱乐等生活。同时,这些线条的运用,给后来的汉画石刻、砖刻以很大的启发和影响。到了五代宋初,中国绘画的线条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准。
中国画的表现手段是以线条为主,它不但有非凡的笔力,而且有节奏感和韵律感,讲究线条的力度、速度以及情感的表达,归纳为两个方面:一是每根线条的节奏和韵律,二是整幅画的线与整体的节奏与韵律。
节奏是线条的强弱有规律的重现,韵律是作者用线时在情感上起伏运动的轨迹。线条在平均有力的基础上,提按、行顿、转折、轻重、疾徐等所产生的变化,形成了线条的节奏美和韵律美。线条的长短、粗细、繁简、疏密、浓淡、虚实、交错、顾盼、呼应等,形成了整幅画富有节奏美的韵律。在中国绘画艺术的萌芽之初,线条已经作为绘画的表现形式出现在中国古代艺术中。
我们可以从山水画的线描来追溯线条的“节奏美”。在山水画的“皴法”中,包括几十种不同风格特征的皴法,像披麻皴、乱麻皴、芝麻皴、大斧劈、小斧劈、云头皴、雨点皴等,都体现出了线条的不同风格。古代画家从线条里面感知了“节奏”,并把这种无序的线条组成节奏感强的画面。在这么多的皴法语言中,我们把潜在的用笔语言归类为“线”,线条的长短粗细、疾弛曲缓、飘逸灵动仿佛音乐的符号,在画家笔下一会儿徐徐写出,宁静止水;一会儿惊风急雨,横扫千军,但这一切无不体现线条的“节奏美”。最终表现的内涵突出了以线条为主体的和谐、舒畅、优美。
山水画的披麻皴法是纯线的运用,是组成“节奏美”的韵律,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就是披麻皴法运用的最好例证。披麻皴法分为大披麻和小披麻,不同的皴法所表现的物象是个性鲜明,千秋独具。其主要表现的客体主要为土质山水和南方秀美的山水意境,用披麻皴法统摄了南方山水的精神面貌。直到今天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依然成为初学者的范本,也作为中国各大美术院校学生临摹的主要作品之一。董源多用披麻皴法描写江南的秀丽景色,其密集圆润的线条突出了南方植被的特点。北宋山水画家郭熙善用云头皴法,笔多屈曲迂回,使其作品奇峰突变,独步一时。元代大家王蒙的《春山读书图》的皴法是解索皴法,行笔密集屈曲,笔笔中锋,也是体现线条“节奏美”的典范之作。以致后来出现的乱麻皴法、牛毛皴法、荷叶皴法、乱柴皴法等,都为中国线条注入了新的血液,使中国山水画的笔墨语言更为灵活、丰富而多变。
此外,山水画中的折带皴法也是中国画线条的又一亮点。线条如折带,故为折带皴法。元代大家倪云林善用此法,多用渴笔写出,虚灵秀峭,魅力无穷。折带皴法,所表现的自然客体主要是北方山水的坚硬挺拔的地貌结构。就是这样,前人们运用智慧发现、提炼属于自己个性的线条符号,使中国画的线条不断得到丰富、发展和完善。还有马牙皴法、拖泥带水皴法,以及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米家山水”米点皴法,为中国画线条的进一步深化、提炼和创新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平台。当代的山水画家黄秋园独创了鬼脸皴法,都在传统的基础上演绎着中国画线条的深层内涵及线条所折射出来的如同音乐般的“节奏美”。
在人物画方面,我们的祖先也同样从人物的衣服上发现了线描十八法,如此之多的线条表现手法,经过艺术家的劳动形成了不同的艺术风格,出现了富于个性“节奏美”的作品,为当代人物线描的发展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隋唐时期,画圣吴道子的系列线描人物,显示了人物线条的非凡魅力。在他的画中,突出了线条的流畅性,刚韧、圆转的力度与节奏。《八十七神仙图卷》是吴道子的代表作之一,从画中的线条可以看出他绘画技巧高超熟练,以状如兰叶或莼菜条的笔法表现人物的衣褶,应用中峰的运笔圆转,营造画面流畅、飘举之势,有“吴带当风”之称。线条遒劲雄放,变化丰富均匀,洒脱飘逸之神韵,笔力非凡,一改古来因袭的高古游丝描的细笔,高层次发展了线描的艺术表现方法。吴道子的“线描”具有洒脱飘逸之神韵,是中国画线条上乘的具体表现,他驾驭线条的能力,形成了他独特节奏的艺术风格,被唐代和宋元以来许多画家效仿,为世人后代所赞叹。
永乐宫壁画中的线描艺术,是中国古代壁画的奇葩,画师以简练、严谨、流畅、刚劲的线条刻画了众多生动的形象,这些形象按不同的年纪、性格和表情,变化多样而不雷同。线条在疏密有致的组织中、刚柔相济的变化中,创造了和谐的韵律和装饰性效果。在壁画中,运用了传统的中峰,圆润流畅的铁线描,表现了一种“力”的刚柔并济之美。在画面的线条观赏中,感觉到“笔力”功夫之所在和节奏韵律美之所在。在应用中国画的线条中,表现了力透纸背、力能扛鼎、高山坠石、棉里藏针之功夫。以线的神韵,把壁画所表现的内容与形式的内在气质、内在力度完美地诠释出来,贯穿着整个画面的气韵生动,装饰色彩浓厚之效果,使之充分体现了线条的进化与发展。
从这些优秀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前人已经把线条的“节奏美”淋漓尽致地摆在我们面前,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祖先睿智、聪明和前瞻的思维。可以说,成熟的线条符号已经成为艺术家主体思想的精神载体,这是西方绘画所不及的。
此外,中国画线条的表现有着它独特的节奏美,在画面中,讲究线条和谐地应用与排列,利用系列符号的程式手法将纷繁杂乱、模糊抽象的物象规律化、条理化、具体化。因此,线条的节奏美所呈现的是高度概括、精炼、明确的程式化语言。如著名画家黄宾虹在他的作品中,用干湿浓淡、轻重流畅、沉着痛快的书写形式,表达出线条的阴柔与泼辣、飞舞与凝重的美,表现了他的独特绘画风格。再如,著名画家齐白石,他追求画面线条的凝炼深沉与博大古朴,并将隶书的稚拙趣味,石鼓文圆转浑厚的运笔特点,狂草的映带、豪放、自如,甲骨文和金文的遒劲、细辣的线条灵活运用于画面,表现出大师风范。
中国画的线条本身存在着样式不同、节奏不一的矛盾,但是经过艺术家思想的感知和统摄,把这线条的矛盾和对立进行心灵上、意识上的调和演绎,成为绘画过程中节奏和谐的体系。宣纸上长短不一、粗细交叠、疾缓凝重等不同的线条,在艺术家纯熟的驾驭能力下,就会衍生出节奏韵律优美的画面,而成为人们的精神食粮。
“笔墨当随时代。”随着中国画的发展,线条的流畅,线条的美感,线条的多变,会随时代发展的脚步而出现新的语言符号。因此,中国画的线条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同时,中国画的线条更是自然的。我们要把传统和现代线条种种的不同韵律加以融合,并用调和的心态建立一个新的“节奏美”体系,为中国画线条的创新赋予新的生命力,中国画的发展必然会迎来一个全新的进步。随着画家的审美观念不断变化发展,越来越多的艺术佳作不断涌现,而中国画的线条艺术也因此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