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朝霞
今天我们观看美妙的歌舞,聆听动人的乐曲,欣赏多彩的绘画,阅读浪漫的楚辞时……我们很难想象这一切艺术的产生,竟源于远古那个神秘的魅影——巫。“巫,以舞事于无形者。”也就是说,巫最原始的意义,就是佩玉而舞,以沟通神灵。
荆楚历来就有崇巫之风,早在远古之时,楚巫的身影便始终活跃在荆楚大地上。他们所到之处,常常撒下一颗又一颗艺术的种子。这些种子在荆楚大地上生根发芽,盛开出绚丽浪漫的艺术之花。
楚巫每到一地,总会通过繁复的祭祀仪式,引领荆楚先民载歌载舞,抒发着对神灵的敬意,宣泄着古朴的情怀。她们在长期的巫事活动中创作的巫辞巫歌,巫舞巫乐,巫绘巫书,发远古之先声,开艺术之先河,为荆楚艺术开辟了永不枯竭的源泉。
恣肆、迷狂、诡异的巫舞,孕育了美轮美奂的荆楚舞蹈艺术。在远古时代,楚巫以肢体的舞动生动地演绎着人神沟通的状态,那如醉如痴、如泣如诉、如癫如狂的舞步,为我们展示了充满流动感的艺术之美。
早在楚人南迁之前,生活在荆楚这片大地上的南蛮,就已经创造了辉煌的农耕文明。以蚩尤为代表的三苗和九黎部落,是中国远古最能吟歌起舞的民族。当楚国南迁后,楚巫文化和苗巫文化相互激荡,相互包容,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荆楚艺术。而巫舞的风行于世,对中华舞蹈的审美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汉代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神而好祀。其祀必作歌舞以乐诸神”。巫风浸润的楚国,几乎所有流传于世的舞蹈,都带有强烈的奇幻色彩,弥漫着原始的野性思维。
屈原的《九歌》,不仅是楚巫文化的艺术结晶,而且首创了融歌、乐、舞为一体的艺术形式。它以宏大的人神交游为背景,向我们展示了荆楚歌舞的盛大场景。《九歌》中既有独舞群舞,又有伴舞领舞,既有长袖细腰的舞服,又有剑羽花草的舞具,既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又有凄美动人的故事情节。这是多么浪漫的一曲人神歌舞啊!荆楚巫舞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它即使在迎神、降神这样严肃的仪式上,也充满浪漫主义的情调,不仅实现了娱神的目的,而且也创造了娱人的效果。可以说,《九歌》是一部开艺术先河的大型巫舞。
楚国不仅有大量取悦神灵的乐舞,还有不少娱人的歌舞。著名的楚舞《涉江》《采菱》《激楚》《阳阿》《结风》等,在楚国皆风靡一时。在历代楚王的倡导下,荆楚舞蹈以其独特的魅力而影响深远。
最痴迷歌舞的当是楚灵王,他在位期间,巫女之多,巫舞之盛、巫乐之兴,都达到了穷奢极侈的程度。楚灵王不仅大力倡导巫舞巫乐,而且常常以九重之尊,“躬执羽绂,起舞坛前”。在一次楚吴大战前,楚灵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巫舞祭祀活动,他亲自带领群巫载歌载舞,以激励将士。就在这时,吴军已攻打过来,可他仍置之不理,鼓舞自若。可见他对巫舞巫乐已达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荆楚巫舞以动感的造型,流动的旋转,奇幻的舞步,翘袖折腰,顾盼生辉。而激情的鼓乐,华彩的服饰,共同构成宏大的气象。巫舞呈现出辽阔深邃的空间感,轻盈飘逸的流动感,人神交融的神秘感,劲健炽热的力量感,成为两千余年来中国舞蹈艺术为之孜孜追求的审美价值。
巫舞的风行,也激活了巫乐的共鸣。仅屈原《九歌》所载乐器,就有钟、鼓、竽、瑟、排箫、篪等,大量荆楚出土的乐器还有笙、钲、铎、铙、筝等十余种。可以想象的是,当楚巫酣歌狂舞、钟鼓齐鸣时,荆楚先民成群结队,且歌且舞的场面将是何等壮丽!那“一人唱,万人和”的响彻云霄又是何等壮观!
以《楚辞》为代表的楚歌,对荆楚歌曲的艺术形式产生更为久远的影响。春秋战国时的西曲南音,两汉时期的乐府歌谣,无不深深蕴涵着楚骚遗韵。如著名《大风歌》《石城乐》《莫愁女》,以及后来风靡荆楚的《竹枝词》。如果说屈原为中国艺术确立了划时代的起点,那么,屈原也将楚巫文化推向了一个高不可攀的艺术高峰。纵观《九歌》《招魂》《天问》《离骚》,篇篇皆巫辞巫歌,字字是巫调巫声。可以说,屈原以及宋玉、唐勒等人的楚辞系列,吟唱着荆楚最遥远最茫然最沉重的乡愁。
楚巫为了取悦神灵,常常制做一些精美的图腾和神秘的面具,这成为荆楚绘画的最初源头。在距今5000年的石家河文化遗址,曾发现一个陶罐上刻画了一个楚巫的人物图像。巫像头戴方形冠,冠上插有羽毛,身上披着甲胄,双足似乎穿着长靴,右手持钺,神态看似正在进行巫事活动。从这幅刻画上可以看出,虽然人物造型质朴稚拙,但蕴含着一种动态的韵律。如果我们寻找荆楚最古老的绘画,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就是现存为数不多的荆楚早期绘画,几乎都是描绘远古的巫影。现存最早的两幅帛画《人物龙凤图》和《人物驭龙图》是在古楚之地长沙发现的。《人物龙凤图》描绘一个女巫“引魂升天”的形象;巫女长袖细腰,亭亭玉立,秀目垂髾,楚楚动人。天上龙飞凤舞,姿态飞扬,黑白相间,纹彩灿然。这幅画,以形写神,以线绘型,开创了中国绘画用线条勾勒人物的先河。另一幅《人物驭龙图》描绘一个侧身男巫,头戴高冠,腰佩长剑,宽袖长袍,身材修颀,他一手握剑,一手持缰绳,气定神闲地驾驭着巨龙。这幅帛画运用白描手法,以简洁的笔法生动地展现了楚巫腾云驾雾飘飘若仙的神奇景象。而最富盛名的,莫过于楚地发掘的曾侯乙内外棺漆画中的《群巫图》。在湖北随州发现的曾侯乙漆棺上,有一组十尊画像,形貌怪异,内容诡秘,具有浓厚的巫风流韵。1957年在信阳楚墓中发现的一件锦瑟彩绘,则是楚巫活动的真实写照。彩绘上的巫师戏蛇图、巫师法器图、巫师戏龙图、巫师祈祷图等,色调明快,形象生动,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荆楚远古之时,以巫为题材的绘画无论是在人物形象的刻画,还是在创作手法的运用上,都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对后世中国画的创作影响深远。
楚巫在人神交流过程中的拟神表演,成为荆楚戏剧滋生的萌芽。我们可以从最具巫风色彩的《九歌》中,隐约感知原始荆楚戏剧的表演状态。在屈原《九歌》的描述中,已具备非常戏剧性的场景,从迎神、请神到娱神、悦神,再到送神、思神,每场表演不仅人物众多,而且情节生动;这种集歌、乐、舞、剧为一体的艺术形式,预示着荆楚戏剧正在孕育于母腹之中。而标志着楚戏的诞生,则是从楚巫文化中发展起来的傩戏。傩戏最早起源南蛮大巫蚩尤。东汉张衡在《西京赋》中描写驱傩场景中这样写道:“于是蚩尤秉钺,奋鬣披般,禁御不若。以知神奸。魑魅魍魉,莫能逢旃”。荆楚之地很早就有驱鬼去邪之风,驱傩活动正是楚巫以运用面具代替角色所进行傩戏表演,这种深入民间的傩戏表演成为荆楚戏剧最原始的雏形。在湖北、湖南流传的《傩堂戏》,就是傩戏的典型代表。
此外,目前考古发掘中还难以破译的蝌蚪文字,很可能是楚巫创造的最早文字,而记载大量卜辞的楚简,表明楚巫可以称之为荆楚最早的书法创始人。楚巫为了取悦神灵,常常采用上刀山、下火海等巫术,表明他们同时也孕育了荆楚杂技艺术。
楚巫所创造的楚艺蔚为大观。历史的时光虽然流逝了数千年,但是,当我们今天回望遥远的历史星空,我们依然能感受到楚巫身上所散发的艺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