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陈 黎
傣族织锦历史较长,古代颇有名声。傣族先民用木棉花织成的“娑罗笼段”远在汉代便扬名中外。唐代,傣族已经能够织出五彩的图案。宋元时期,傣族擅长于种桑,一年四季养蚕,他们因以丝织锦,质地细软,色泽光润,产量多而极受欢迎,非但官贵和有钱人爱穿以锦镶边的衣服和锦缝的衣服,而且普通民妇也穿得起有锦文的衣裳,干崖今盈江产的丝质五色土锦还成为献给朝廷的贡品。明代,傣族织锦的“兜罗锦”远近皆知。“兜罗”即今傣话“吨留”木棉的音转,兜罗锦即木棉锦。
遮放是傣锦的主要产地。乡村、集镇民间擅长织锦的人较多,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多数是在从事农业生产之余进行纺织。农闲、雨季不出工时和平日晚上,是她们织锦的最好时间。所织成品多数自用,少数做商品交换出售。在几十年前,遮放已有少量以织锦为基本生活内容的类似“专业户”的艺人。他们的作品保持着浓厚的傣族传统的味道,同时在质地、色彩、花纹等方面明显表现出与众不同,其独特的创造代表着傣锦艺术的高水准和别具一格的个性,异常引人注目。
织锦的基本原料是丝、棉、木棉、麻、毛五类。傣锦从材料上看以丝与棉使用较多,即产品以丝锦、棉锦和丝与棉混合锦占多数。傣锦的用途很多。大到床上用品,小到衣服、饰件和筒帕,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今天受到现代纺织业的影响,年轻人很少再用传统纺织方法制造的锦来做衣服了,但用织锦制作的床上用品、配饰、筒帕、佛幡和布艺品却仍在民间流行。
在用傣锦制作的各种日用品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筒帕,“筒帕”一词的傣语,意为挎包,通常称为民族包。云南的傣族、彝族、哈尼族、景颇族、佤族等民族,都有生产和使用筒帕的习惯和爱好。傣族的筒帕有着悠久的生产历史,它既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又是精美的工艺品。每到赶摆的日子,满街的傣族老乡,几乎没有一个不背筒帕的。老年人用它装烟盒、槟榔盒和一些杂物,年轻人既可用它来装东西,也可以用它来做装饰或送给心爱的人。筒帕的夹层里暗设一个小包,用来装钱或珍贵的小玩意儿。对于傣族青年男女来说,筒帕是相互表达爱意的信物。假如小伙子收到倾注姑娘心血和智慧的筒帕时,就是获得了爱的信息,需要把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回赠给对方,从此他们相亲相爱,直到结成美满的姻缘。筒帕织工精细,图案丰富、美观大方。它用傣锦制作,故有棉、麻、丝等各种材料的,常见的图案纹样有象脚纹、龟背纹、蝙蝠纹、红毛树花纹等,也有较写实的孔雀纹、驮象纹、芭蕉花纹、马纹、神兽纹、锦鸡纹、神鸟纹、连花纹、蝴蝶纹,还有吉、寿、喜等文字。
在过去的遮放,傣锦几乎人人会织,完全就是一种“全民性的手工艺”。傣家女孩子,长到十一二岁,便要学习纺线,到了十七八岁,每天黄昏姑娘们会抬着纺车,集中在村中的大青树下纺线,织机旁还放着一个小凳子。夜幕降临,小伙子们会在纺线的姑娘们旁吹葫芦丝、唱歌、说笑,姑娘对哪个小伙子有意会把凳子递给他,坐在姑娘旁,姑娘一边纺线,一边和他谈情说爱至深夜。这在傣族传统的农耕社会里成为独特的风情习俗。进而再学上机织布,不能织布的女子,是不为男子所喜悦的,因为她无法解决家庭的穿衣问题,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这不是一件小事。由于各种历史因素以及男女之间的自然分工,使得傣锦工艺成为傣族女性的手工艺。
由于受到傣族原始宗教的影响,傣族在使用织机织锦时产生了一些使用禁忌。一位傣族老人对我们说:“我小时候纺线,阿妈第一句话就是教我要爱惜纺车,稳稳正正地抬,轻轻巧巧地放,不要砸它、摔它。这样纺车才合你心意。我渐渐长大,阿妈教我织布,坐上织布机,阿妈又教我学织布要用心,稳稳正正地坐好轻轻巧巧不慌不忙地织,手脚使劲要得当,乱踩乱碰织布机的,神灵会发气的。敬重它才会织出好布,平平滑滑的布人人爱,个个夸。”
傣家有谚语:“有舞必有鼓,有鼓必有舞。”“象脚鼓一响,脚杆子就痒。”象脚鼓,可以说是傣族人民的象征。从某种意义上讲,象脚鼓声是傣族民间舞蹈的灵魂。
凡是到过西双版纳或德宏傣族居住区的人们都能见到这样的情景:当种完谷子,田野披上绿装时,傣族人民就要敲响象脚鼓,犹如春雷来临。收割季节,当粮食满仓,傣家人就要跳起象脚鼓舞欢庆丰收,尤其是在“泼水节”或“赶摆”时,象脚鼓敲得更响亮,象脚鼓舞跳得更欢快,有时通宵达旦地敲啊、跳啊、唱啊,使节日的气氛异常热烈。
关于象脚鼓,遮放坝子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在远古时候的孟遮地区是一个碧波荡漾的美丽湖泊。可湖畔却盘踞着蟒魔和龟魔,它们四处造孽吞食人畜。后来一位傣族武士带着一群猎人来到湖边,消灭了吞噬人畜的蟒兽,用其皮蒙在空心树和竹筒上敲击取乐,于是便形成了鼓。几年后,有两位驯象人把鼓改制成为象脚的形状,从此以后傣族民间便有了象脚鼓。
象脚鼓在傣家人的几乎所有的节日里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遮放的男子,从少年、青壮年,到了上了年纪的老者都会跳象脚鼓舞。一般来说,由一个男子边击鼓边领跳,其他人陆续加入舞队,踏着有力的鼓点,欣然甩胯抬脚起舞,有的象脚鼓舞还要边唱边跳。舞队逐渐壮大,每到高潮时,场面热烈,气势磅礴,蔚为壮观,跳象脚鼓舞的男子,身挎两头蒙着牛皮、状似象脚的长鼓,鼓的腰间系上彩带,斜挎在舞者的左肩上,边击鼓,边跳舞。随着热烈欢快的节奏,脚步踏地有力,双膝屈直交替,身体上下起伏,宛如漫步在丛林中的大象,其步法稳健有力,舞姿潇洒自如。
象脚鼓,傣语称“熬滚”,意为人的影子,象脚鼓就如美丽的傣族妇女一般,穿着紧腰、窄袖短衣,下着筒裙,显露出修长苗条的身材。象脚鼓的鼓身常饰孔雀图案,有时鼓尾中还插上几根孔雀毛,而孔雀是傣族人民最珍视和喜爱的鸟类,它代表着吉祥如意,代表了傣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同样,象脚鼓似大象的足,而大象在傣族人民的心中象征五谷丰登、生活美好。从象脚鼓中我们看到了孔雀和大象。在傣历年的盛大泼水活动中,象脚鼓舞、孔雀舞、嘎光舞都不能没有象脚鼓点的伴奏参与,它随着傣族人的心在一起跳动,永不分开。
孔雀舞的原生态表演,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男子仍然占据主角的地位,他们头戴佛塔形金冠,慈祥的菩萨面具。表演时,舞者将细竹和绸布做成片片羽翼连在一起,系于腰间,左右两侧各五片做翅膀,后面三片做尾翼,并用绳子分别系在手臂和手腕上,自由操纵。充分表现着孔雀的漫步林间、水边嬉戏、飞跑追逐、展翅飞翔,以及最精彩的开屏抖翅等。各种运动姿态、动态都靠足够的臂力和手腕的功夫。
嘎光舞,傣语意为“围着鼓跳舞”,舞蹈表演形式自由,时间、地点不拘,男女老幼皆可参加,是民族风格浓郁的自娱性文艺项目。参加者和着鼓乐声自由起舞,膝部规律地屈伸、颤动,身体前俯、后仰,被形象地称为“三道弯”和“一顺边”,其动作神态,无不模仿孔雀,惟妙惟肖。
傣族村落都在平坝近水之处,小溪之畔,大河两岸,湖沼四周,凡翠竹围绕,绿树成荫的处所,必定有傣族村寨。大的寨子居两三百户人家,小的村落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房子都是单幢,四周有空地,各人家自成院落。遮放傣家的住宅由于受到汉人的影响,多土墙平房,每一家屋内一间隔为三间,分卧室客堂,这显见是受汉人影响,已非傣族固有的形式。
黎明时分的傣族村寨,看上去很像一幅迷蒙淡雅的水墨画:一抹淡淡的晨雾萦绕在村寨四周,田野、树木和房舍隐约可见,偶有三两个穿着长长的筒裙、担着箩筐的傣族妇女从雾中走来,那红、黄、绿、蓝的长裙便似一个个精灵,跳跃出点缀画面的色彩。
当雾霭慢慢散去时,傣族村寨也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一棵棵高大的椰子树、杧果树、棕榈树,一片片香蕉林、灌木丛,特别是寨子周围的那些挺拔的竹林,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荫,簇拥着一座座造型古朴别致的傣家竹楼。远远看去,仿佛一座绿色的小岛。
傣家人的竹楼,说是楼,其实它只有一层,只是整个房子被一根根木桩高高地撑起,倒也算得上是空中楼阁。竹楼下面的木桩一般有五十根,木桩之间的空地是堆放杂物的仓库,有的人家还用来养猪圈牛。至于傣族人为什么自古以竹楼为家,我想大概是因为住在高悬于地面之上的地方,一来可以防潮,二来可以防野兽。
遮放傣族寨子里,名副其实的竹楼已所剩无几。现在,绝大多数的竹楼应该叫作木楼,甚至有的竹楼的木桩也被砖或水泥之类的建筑材料所代替。这情景对于那些企图寻觅古老民族的淳朴风俗的人来说,或多或少有些失望。
在遮放的各个寨子游荡,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幢传统的傣家主楼。竹楼的主人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她正在一架古老的织布机前织布,身边的箩筐里放着各种颜色的棉线。她不停地在布机上换着梭子,布机上便出现了一道道的彩条。她告诉我,这种布是专给老年妇女做筒裙用的。
征得她的同意,我从竹楼前面的楼梯爬上了楼。上面的地板是一条条竹板拼成的,缝隙里透出光亮,隐约可以看到楼下的东西。走在上面颤颤悠悠的,还真有点让人害怕。楼上有一条不算窄的通道,前面是一个一半露天一半有顶的平台,上面放着不少坛坛罐罐,据说每个傣族人家都有这样的坛坛罐罐,过去用来存水,现在虽然每家都有了自来水,可这些坛坛罐罐还没扔掉。
傣家竹楼的房间很大。一般正中为客厅和灶房,两侧隔开若干小房间为卧室。除了新婚之日,傣家人的卧室外人是不能随便进的。所以我也只能看一看老太太的客厅。和其他人家差不多,她的客厅也显得很空。据我了解,有些人家每年收入在万元以上,可房间的布置依然十分简单。一位叫岩罕勇的中年人过去在工厂做工,后来回到寨子里种菜,种橡胶树,还搞运输,他的客厅里也只有一个很旧的长沙发和几只旧柜子。他告诉我,人们有了钱,总是想要把房子盖得好一些。
在一座竹楼的灶塘边,我和一位傣族姑娘闲聊起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糯米糕,用一根竹棍叉着不时地放在火上烤,然后再用手不停地捏。她说,这糕越捏越香。她让我也吃一块,我说刚吃过饭,只是看着她吃。这姑娘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很细,特别是她那一头乌发,更显出一种妩媚。我知道傣家女子很会保养头发,便向她讨教起来。她笑笑,说这很简单,就是用淘米水洗头发。我曾试过不少种高级的洗发香波、护发素,可从来没试过淘米水,我不知道这祖传秘方是否比现代化科学的配方更灵验,不过当时也暗下决心,回去一定试一下。姑娘还在吃那块糯米糕,灶塘的火映红了她的脸。我想,那炊烟飘浮在房顶上一定很有诗意。可抬头看时,这灶间的房顶也实在被熏得太厉害了,黑黑的一片,竟辨不出那房顶的本色。
走在傣族寨子里,常常可以见到一排排长得很高的仙人掌围成的院墙。那仙人掌上长满了刺,或许可以更有效地起到护家的作用。可实际上,傣家人的大门是很少上锁的。所以,那满身是刺的仙人掌,怕也只能是亚热带植物雕塑出的装饰品。
一天傍晚,我在遮放的一条河里看见一群傣家女人。只见她们一边往河里走,一边把裙子往上撩,待水没到胸前时,她们的裙子便顶在了头上。这时,夕阳下的河水泛起点点红光,洒在她们的脸上,洒在她们的欢声笑语里,也洒在她们身后的那片绿荫里。
由于穿着裙子下河洗澡,这使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落水的孔雀;一眨眼的工夫,裙子被扔到了岸上。现在,她们又变成一条条戏水的美人鱼。
傣族美女洗浴时所放射出来的美,跟汉族所说的出浴差不多。不同的是,傣族美女在水里洗浴多了几分情调,少了许多欲望的诱惑。在我看来,她们走到河流里去洗浴的这个过程,更像是在表演脱衣舞,只不过,她们的这个脱衣舞,是没有诉求对象的,也就是说,并不需要观众。她们的衣服只脱给自己看,如果不幸被你撞上或是偷窥到了,那是你的错,跟她们无关。
遮放美女下到河里洗浴,乃是本地的一种风俗习惯,也可以说是火热的天气使然。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说版纳的美女很讲卫生,也可以说世界上没有邋遢的美女。重要的是,她们洗浴这个过程很美,如果你有幸观看遮放美女的全部洗浴过程,你会像我一样,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洗浴,这是美女净身的日课,更是美女们以隐蔽的方式展示肉体之美的一个仪式。
这个仪式需要三重的遮蔽物:第一重遮蔽物是河边的植物,这种植物可以是一片芭蕉林,可以是一棵合欢树,也可以是一丛凤尾竹。第二重遮蔽物是身上的衣服,一边下到水里一边将身上的筒裙慢慢地往上脱,在脱的时候,试探性地走向深水处的两腿不能停下来,这是一个去除遮蔽物,让身体不断露出来的过程,但裸露的过程又不能张扬、鲁莽,不能肆无忌惮;就是说,这需要高超的技巧,在往上脱裙子的时候不能让身体裸露在空气中,露出来的部分,只是一线,随着身体朝着深水处移动,这裸露在空气中的一线也在不断地往上移动,裙子不断地往高处脱,水不断地淹没刚刚露出来的身体,但又不能让水浸泡到裙子的下沿;当裙子整个地脱离身体,被抛出,水把肩膀或脖颈以下的身体淹没,整个仪式的开头部分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仪式所需要的第三重遮蔽物——透明的水,也就寻找到了。
严格说来,透明的水,算不上是什么遮蔽物,但身体浸泡在水中,确实跟裸露在空气中有着天壤之别,水对女性身体的美具有着重新塑造的功能,空气却做不到。
荡漾在水里的女性身体,一方面巧妙地避开了诲淫诲盗的道德陷阱(他人的目光,一般是异性的、老年人的、汉族的),另一方面,也使当事人的身体得到了物质的和审美的满足。
除了上述的三重遮蔽物,其实,傣家女人的洗浴仪式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她们的长发。傣家女人一般都是留长发的,在地上时,长发被束缚起来了,或者是被盘在了头顶上,现在,长发散开来了,像水草似的漂荡在水面上,黑的、柔软的头发环绕在白的柔软的身体周围,使傣家女人身体的美整个地释放了出来。
目击过遮放美女洗浴的人应该记得,在洗浴时,也是她们的情态表现得最充分的时候。如果洗浴的人不止一个,那么相互间用手泼水嬉戏就是整个洗浴仪式的高潮。这个时候,你可以听到她们最响亮、最快乐的笑声。
九月、十月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九里香盛开的季节。这时如果你驱车路过遮放坝子,一股浓郁得像蜂蜜那样的香气将首先钻进你的鼻孔,沁入你的肺腑,把你的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开始时你还以为是哪一个傣家少女在公路边出售她的蜂蜜,等你把车停下来,四处张望那少女的身影,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那是簇拥在公路两边的九里香。
九里香并不起眼,星星点点的小黄花(也有花是白色的),密密麻麻地开在公路两边一丛丛枝叶细碎的灌木上。如果不是因为它一刻也不停歇地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像蜂蜜那样袭人的香气,或许,即便是被看见也被忽略了。
九里香的样子远不如它的名字美丽。在遮放坝子,九里香到处都是,普通得像含羞草一样,它们长在榕树下、水田边,不开花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可是一到收谷子的季节,就嚣张起来了,蜂蜜一般的香气四处弥漫,渗透到空气中,整个遮放坝子,仿佛就是一只巨大的蜜罐子。
九里香为什么那么香?为什么香得那样浓郁?为什么被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它散发出的香味总是像蜂蜜?不知道。它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样子太一般了,才把自己打扮得香喷喷、甜丝丝的。
九里香又叫七里香,也有把它叫作九秋香、九树香、千里香、万里香、过山香、千只眼的。早年读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诗集《七里香》,并不曾知道七里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植物,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很美,让人想入非非,于是就想,七里香应该是一种很美的花吧。后来又听到周杰伦的同名歌曲,就记住了这么几句:“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这个季节/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番茄/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不过,在九月的遮放,九里香却盖不过稻谷的香气。那是一种会飘进梦里去的香。秋天,遮放坝子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边无际的谷香,如影随形,反正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没有收割前的田野是使人愉快的,无边无际的稻田,在灿烂的阳光下温暖地黄着。蓝天下,如果此时你刚好从遮放坝子路过,猛然吸一口气,你会记住这个地方一辈子。
宋代大诗人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的词意,或许可以帮助我们领略遮放盛夏的意境:“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夏天来了,整个遮放坝子都显得生机勃勃,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绿色,大青树、杧果树、芭蕉树、凤尾竹……所有的植物都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泛着绿光,绿色渗透到空气中、泥土里,田野上的沟渠,河流,都被染成了浩荡的绿色。
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之中,四野寂寂。空气潮湿而闷热,没有风。白太阳在寂静的天空中缓缓地移动,仿佛已经静止。几乎所有的人都躲进了自家的房子或是路边某一棵树的树荫里。田野上空,偶尔有一只鸟飞过,在画出一道灰色的弧线之后,又迅疾地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
这是一个寂静无声的下午。
可是,这时候如果你在田野上停下来,屏息静听,又可以听见无数奇怪的声音。啪啪、嚓嚓、沙沙,它们来自大地的深处,来自你身旁某一棵正在上升的禾苗或是某些看不见的小动物。有时,还可以听到水田里突然有了响动,那是一条鲫鱼弄出的声音。
夏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在遮放坝子,或许你会感觉单调,有些无聊,但是,如果你观察得足够仔细,看到的秘密足够多,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疯狂的季节,所有的禾苗都正在争先恐后朝着天空拔节,所有的果实都正在迫不及待地成熟,用不了多久,田野上蔓延的绿色将会变成耀眼的金黄。
在很多地方,牧歌似的田园风光正在被白花花的塑料大棚取代。只有在遮放坝子,你才分辨得出那满目的青葱里流淌着的是大地上绿色的汁液,那浮动在金黄色稻田的香气中隐藏着一座大地的谷仓。
那年九月我去到遮放,正赶上秋收时节,所有村寨里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他们收割着,成片的稻禾倒在身后,远远看去,像在田野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黄金。空气中弥漫着谷子温暖的香。那是从灌谷子的木柜子里散发出来的。傣家人收谷子,是一些人在前面割,另一些人在后面捆,捆好了就拿到矩形的木柜上摔打,这是脱粒的办法。脱粒后的稻草扔在一旁,在田里码放成一堆一堆的草垛。
遮放坝子一展平畴,这样的景象当然壮观。成千上万人簇拥在稻田里,人欢马叫,就像是打一场秋收的大兵团会战。傣家人辛辛苦苦地劳作了一年,盼的就是这几天。
打下来的谷子装在麻袋、蛇皮口袋里,鼓鼓的,很沉。一袋一袋的谷子被扛到路边来,随时准备装上手扶拖拉机运走。
遮放运粮的拖拉机沿着公路沿线停放,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壮丽的农业景观之一。傣族几乎每户人家都拥有一辆拖拉机,收获季节,它们全部出动,拖拉机在望不到头的公路一辆接一辆排开,可以排出去几公里长。因为不断往返运粮,公路上显得十分热闹。机头上朝着天空的那根金属管,突突突地冒着黑烟。
秋收后的田野静极了,这时候,你很少会在田野上看到什么人。偶尔可以看见两三头水牛,正躺在田里睡觉。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傣族并不用水牛耕田。代替水牛耕田的是大象。用大象耕田的情景,我没有见过,也很难想象。唯一可想象的是大象的鼻子,一定会不时伸到水田里面去,鼻腔里吸满了水后,又朝着天空把水喷出来。
其实,不要说是大象耕田,就是万人插秧、收获的情景,今天也已经很难见到了。遮放坝子田畴广袤,早就用上了插秧机和收割机。在贡米原产地允午,我亲眼看到了收割机是怎样把成片的稻田席卷到自己的胃里,然后又把谷粒和稻草分开吐出来的。一台收割机,一天就能吃掉四五十亩的水稻,而且还同时把水稻的秆茎和颗粒分开,谷农只需要把装满了粮食的口袋背到路上,等着贡米公司的大卡车开来运走。
“叫谷魂”是傣族的一种古老的仪式,跟一个传说有关。民间传说,现在的谷子是谷的鼻祖谷魂的儿子。古时候,这里的谷树硕大如朋,谷大如冬瓜,长有两只翅膀,成熟后就会张开翅膀飞落人家供人食用。可是谷很大,只有切碎煮熟后才能吃。一天,族长端出一个金黄油亮的大谷招待族人,一刀下去,谷中飞出一个乳白晶莹剔透的神来,说:“我是谷魂,你们要什么?”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要“碎”。谷魂把碎听成了“穗”,以后的谷就由单个长成了穗。人们为了纪念谷魂的恩德,就把长在穗上的谷粒叫作谷魂的儿子“谷子”。这些“谷子”中的精髓之米被人们称为“贡米”“御米”。在“贡米”当中“遮放贡米”尤为出名。
叫谷魂仪式,由寨子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仪式开始,全场肃静,只见一个老人头上顶着一面金黄色的冠盖,身穿黑色绸缎长袍,系一条红布腰带,双手端着一笼米饭入场。老人的身后,跟着一顶由四个男人扛的饰有鲜花的轿子,轿子里放着谷神塑像和一束谷穗。仪式显得神秘而庄重,老人表情十分虔诚,显然从内心里对谷神充满了感恩之情。在傣族人看来,稻谷是谷神赐予的,只有对谷神顶礼膜拜,稻谷才会获得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