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梅
收到青年诗人张翔武的诗集《乌鱼最易上钩的季节》,该书为滇池文学丛书第十四辑诗歌部分,共收录作者2001-2013年现代诗175首。诗集按写作时间先后编排,读之可以了解诗人的写作历程,诗思的变化。
张翔武是80后诗人,他与同时代诗人有共同的特点,又异于其他诗人。他的诗涉猎广泛,乡亲友情爱情,生活工作社会,乃至生存与环境等等,都能入诗。他善于观察生活,探究社会,诗思理性,视角独到,能从现实的细微点滴处获取灵感,寻找事物发展规律,并通过缜密的思考后,将其抽象幻化出诗意,表达出自己想要的诗境。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纵观张翔武之诗,他的这本诗集最具代表性,值得一读。书中不少作品,各人读后理解肯定是不一样的。一些诗,初读者或许会认为标题与内容关联不强。其实不然,他是一个善于思考,执著的诗人,他不会为迎合别人而诗,写的都是他深思熟虑的东西,这就是他的独特。
下面就年份顺序,以我一个写诗人的视角,每年撷取一诗,共13首做点浅评,或者说是谈点个人读后感,与朋友共同分享和学习!
《在打猎路上》:“……突然/一种惊悚/蛇一样缓慢流过我的脊背//我已被瞄准——那不是我的同类/也不是比我更弱的动物/在猎狗惊恐的目光里/瞳孔放大/放大/我闭上眼睛/一朵血花即将怒放。”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打猎者,他在狩猎时,感觉身后有一种更大的危险,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惊惧,这是对世间生命思考与启示。在食物链中,有的危险是自己知道的,可以减轻或避免,有的你是无法预知的,只能听天由命。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乎所以,放松警惕,否则,你在猎取的同时,暗地里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疯孩子》,这首十九行的诗,读了给人一种深深的痛,没有正常意识的疯孩子,他蓬头垢面在村子附近游荡,邻居郭伯可怜他,给他擦脸洗手盛饭,他扒几口,哇地一声喷洒出来,干号着冲进雷雨里,跳入河中,消失在半里外的桥头。读这诗,你会想到疯孩子到底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为何疯了?为何没有亲人照顾他?或许,对于疯孩子来说,眼里已没了人间情怀,他早已感受不到世间的温情与百态。疯孩子,一个渺小得如蝼蚁一样的生命个体,在病魔面前无能为力。而诗人,他用悲怜苍生的眼光,用诗语来关爱疯孩子——一个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的生命。
《蓝色》:“我很想看看与蓝色有关的事物/比如……它们对于我来说太遥远/我不得不嘲笑自己/像一位饿得发狂的汉子/幻想一桌满汉全席。”蓝色是天空的颜色,是安宁的颜色,诗人用十行诗,幻想蓝色,甚至出现强烈渴盼。这是一种对生活的期望,对宁静心境的饥渴。在喧嚣的凡尘中,何处能觅到让生命安宁的蓝色?即便有,恐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好愿望!
《曾明的舅舅》:“曾明的舅舅一个侏儒/四十岁身高一米一/人们常常看见他在乡村公路上/一小步一小步蹒跚地走着/去每户人家门口讨米/南方的太阳把他的皮肤考成酱色/他赤裸上身套着深蓝色大裤衩/肩挎一只和他差不多高的布袋/一把一把地积聚百家米换钱/养活死掉爸爸的侄儿侄女。”这首诗是一幅有些滑稽的动态画面,人物刻画得非常鲜活到位,读了令人心酸。侏儒,一个残疾人,诗中没有他的名字,他不辞辛劳,舍嘴失脸,不惧白眼,抛开屈辱,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或许可以说,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出养活侄儿侄女的办法。现实中,很多肢体健全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曾明的舅舅做到了。曾明的舅舅,他的行为,让读者肃然起敬。诗中的侏儒,在眼前变得越来越高大——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他(她)不一定有漂亮潇洒的外表,犹如世界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说的:“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
《犁》:“一张犁扔在院子里/几天也没人管它/它浸在零星的露水里/犁头亮得发蓝/点燃一朵一朵棕红的火焰/那些凌乱的锈花/在夜空下闪烁。”这是一首哲理蕴意诗,表面上写的是闲置下来的犁头,一种普通农具。而我读了的感觉,说的是人。一个人,不管你过去有多显赫和耀眼,只要停滞不前,你的身心,在不经意间,就会被外界一些无孔不入的微小事物所腐蚀,乃至锈迹斑斑,无可救药。
《四行诗·被拒绝的礼物》:“我手持来自荒地的野草,可无人接受/一个男人坐在梧桐树下回想很久/他们只有美元、速度和新技术/月光爬过图书馆角落里的灰尘。”此首短诗,寥寥数语,反映了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更多注重经济效益,一味追求发展,无视或放弃自然生态的保护,搁置人类流传下来的宝贵知识财富,拒绝大自然和前人留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导致雾霾笼罩苍穹,污气尘埃无孔不入,令苍生苦不堪言。诗人用诗语关注发展与环境,教人反思。我们要发展,更要绿水青山,蓝天白云,切不可顾此失彼。
《四行诗·虫》:“这座花园方圆十公里/我没有看见花瓣的颜色/只听见它们隐忍地绽开/一群虫子慢慢蠕动。”此小诗很奇特,一座方圆十公里的花园见不到花瓣,却能听到花儿隐忍绽开的声音,原来它们是被一群虫子吃了。但不管虫子怎么肆无忌惮的疯狂嚼吃,人眼看不到花瓣的颜色,花儿依然在努力绽放。这是一种忍辱负重、不屈不挠的生存精神。读之眼前一亮,小诗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致我爱的女人》:“亲爱的,我走在巷子里/抬头看见月光明白如水/每扇窗子都因为它反射温柔的图像/在黑暗角落,那些不能复活的亲人注视我/如我在呼啸的风中看你/我穿过大街时摇摇晃晃/像葡萄藤挂满青果/如果你没看见/那些绿色的灯笼依旧闪烁/它们会照亮你的瞳孔。”此首在诗集中独一无二,明明白白写爱情的诗,“我”有了爱情,看世界的眼光就不同了,周遭变得平和柔美。“我”在追求爱情的路上,那些不能复活的亲人,他们在默默关注着“我”,“我”不负众望,追求自己的爱情,为传宗接代做铺垫。“青葡萄”,可理解成一种青涩的爱情,那个被爱的女人,即便她不知道“我”对她的爱,但“我”的爱依然执着热诚,像闪烁的灯笼,在暗夜里一直为她亮着。读这首诗,让人感到爱情的力量,它会将一个刚强的男人,变成温柔的“天使”。爱情是人间美好的情愫,读此诗,让我想曾经读过的诗句:“爱就爱了,不管他日落黄昏!”或许,这正是一个男人对爱情的宣言。
《小楼》:“我穿越了乡村/一扇扇木门/油漆剥落、裂缝纵横/干涩地撞进门框/离开那栋小楼时/我片刻也不愿逗留/直到越走越远/才感到/自己对它无比眷恋。”这诗表面上写逃离破败“小楼”的感受,其实我觉写的是一种思乡之情,亦或许可以理解为对老家的思念之情。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在我们青春年少时,总想摆脱父母的监管和束缚,出去闯荡。当我们越走越远,摸爬滚打,历经尘世的洗礼后,再回首,世间最温情还是乡间的“小楼”,老家的记忆,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在心底默默眷恋,有如余光中的《乡愁》,读之令人牵肠,共鸣!
《马场》:“大水淹到了脖子/它们无法在波浪里奔跑/洪流裹住脚步和身子/困住它们的步伐/像浓雾紧紧锁住高山。”马场,汉典解释为畜养马匹、供马匹跑步的地方。也就是说,在马场里的马,不论它是千里马还是普通马,它们只能在圈定的范围内活动。当“洪流”向它们涌来时,它们冲不出“马场”的限制和束缚。在汹涌的“洪流”中,它们若置身浓雾紧锁的高山,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出路。有如那些在体制内生活工作习惯了的人们,当时代的改革大潮涌来,被“圈养”的劣势凸显,他们无所适从。或许也可以说,“马场”,是一种固有的思维模式,一旦形成,必受其害!
《湿柴》:“火堆里/浓郁的青烟缓缓升腾/刚刚砍断的树枝/鼓出一堆气泡/水汁滴淌/生命燃烧的时候/释放的眼泪和血液/树枝干枯之后/就已丧失哭泣的自由。”湿柴燃烧冒气泡,本是很常见的现象。诗人以敏锐独到的视角,捕捉到燃烧的变化——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只有用生命去燃烧,才会有血有泪,有情感,有生命的东西才会有活力,这是生命的真谛。假若干枯没了气息,还谈什么自由?
《渡口》:“每次离开/这座城市的味道逐渐陌生/回到家/熟悉的景物、肤色和口音/在返乡路上扑面直来/每次归来与离别之间/舌头上两种味道交替占领/这里或那里/身体永远没法靠岸/从前的孩子而今更沉默/将死于两个渡口的大水。”这首诗,我读出漂泊的滋味。走出乡村的孩子,他们到了现代化的城市,出生的地方与后来生活居住的城市,就是两个“渡口”。他们被动地在“渡口”间来回摆渡、游离,体悟了城市的冷暖,更加怀念乡情的美好。人,一旦跨越了家乡那个“渡口”,登上了城市这个“渡口”,想再回到从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从农村走进城市这一层人,他们虽然成了城市人,有的各种条件都不错,但在内心深处,他们已不属于任何一个渡口,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归属。潜意识里,他们对“根”的渴盼,就在两个“渡口”来回飘荡,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无法改变的,最终,他们“将死于两个渡口的大水”!
《乌鱼最易上钩的季节》,这首诗有四十一行、八个小节,作者用诗名作为诗集的标题,我想一定有他特别的含义。此诗表面讲述了钓乌鱼的方法,有点常识,抓住时机,在夏天的午后,刚做了父母的乌鱼,带孩子们出来透气或乘凉,是乌鱼最易上钩之时,钓到它们,其实很简单。
但当我读到第六第七节时,却被震撼了。“那只蛤蟆低悬水面,晃来晃去/乌鱼以为美味送上门来/或者某种对鱼苗的威胁/张嘴露出满口细密短小的牙齿/连扑带撞直冲过来//上钩的乌鱼翻起水花的时候/鱼窝子当即炸群/这会是鱼苗最后一次浮游水面/过一段时间,它们长大/潜入河底,追随父辈的生活习性/开始迷恋周围的淤泥和黑暗。”为何乌鱼会上钩?要么贪吃,为美味的诱饵而死;要么是发现某种对鱼苗的危险,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孩子,这与人类何其相似。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与动物,若“贪心”不灭,就逃不出诱饵的迷惑,最终成为“钓鱼者”盘中佳肴,任其享用。当然,作为父母,抛开贪心勿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当自己的孩子遇到威胁和危险,自然会不计得失,抢先挺身而出保护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最无私的,即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乌鱼是贪吃的食肉性凶猛鱼类,在智慧的人类面前,不论它们如何凶猛,也是美味佳肴。人为饱口福,残杀刚做父母的乌鱼,让一群小乌鱼眼睁睁看着父母被荼毒,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鱼苗在慌乱逃命的瞬间,经历第一次生死离别。假若它们要是和人类一样有知,定然会怨恨凶残的人,可怨恨有何用?生物的进化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