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寇 研
前不久写了篇《你的情史藏在你吃过的食物里》,首发于《读者·原创版》杂志。这两天有其他杂志的编辑联系我,希望转载。我又把这篇文章翻出来,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如果说一个人的情史会在他吃的食物里闪现,那么一个人在少年时代,在情窦未开时,对待食物又是怎样的?我的经验是,当少年不知情为何物时,都只知道吃,而且非常凶残,会上天入地吃掉所有能找到的东西。
每次放学回家,沿途搜刮路边山野的浆果是例行功课,有时在灌木丛里披荆斩棘,有时在地里搜索,回到家里总是一身泥土。桑葚成熟的时节,我们爬上桑树坐着吃,专挑熟透的果子,饱满多汁,嘴上、手上、衣服上全都染着紫褐色。夏日漫长的午后,会用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在水井边等螃蟹出洞,然后伸出小树枝,等它钳住,把它拖出水面。水井里没见过世面的螃蟹,长相也格外小气,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苗条的螃蟹腿。
8月的新鲜核桃又怎么能错过呢?屋后有老核桃树,从毛茸茸的果子探头,我每天都要看个七八回。起初是有耐心的,冒着踩到蛇的危险在草丛里找掉落的核桃。成熟的核桃意味着青色外壳轻轻一剥就能剥掉,但我怎么能撑到它熟呢?照例爬树,强行摘果,外壳的汁水溅满了双手,最后在手上形成一片深深浅浅的黄褐色。每个暑假结束前,我的一项任务就是在院子里的磨刀石上磨手,拼了命也要把手指上的黄褐色磨掉,不然开学了会挨老师的板子。
少年时代的光阴,也如木心写的,日子很慢很慢,仿佛我每天都要花很多的时间,等菜园里的番茄和屋后的橘子变红,等院里的杏子和田垄边的枇杷变黄。院子里,小伙伴们的吵架声时常响彻天空,因为一个人瞄好的正在变黄的杏子突然不见了!每到枇杷成熟的季节,我们都要为枇杷的所有权吵上很多回。但小伙伴们也有通力合作的时候,比如偷隔壁院子里的梨和石榴。然后,两个院子的孩子为树上的梨少了一个,叉着腰站在水田的两边骂架。
我还吃过处于生长期的玉米秆,坐在地里一个劲儿地啃,周围是一片倒伏的玉米秆,如果你想象不出那种情形,可以参考大熊猫吃竹子的场景。我吸过麦秆里的甜汁;我把感冒药黄色的糖衣全部舔掉,再把药装进瓶子里;我吃过牙膏;向日葵每天都向着太阳,我每天都望着向日葵。确实没什么可吃的了,就拿白水兑了醋喝,一边喝一边咂嘴,假装自己喝的是玉液琼浆。同学送过我一条小鱼,只比指甲盖大一点儿,我天天盯着玻璃缸,做着喝鱼汤的美梦,小鱼不堪忍受,不到一周便自行了断了。
话说长大以后,好像就没这么凶残了,而且饮食结构变得有可塑性,点菜时也会照顾到别人的口味。吃这件事,因而有了更为丰富的含义,渗入了情感。“吃”也有了新的气质,有时愉悦,有时哀伤,少年时代的没心没肺,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