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清华 王士强
刘川的诗偏于口语、及物、解构、批判,如果联系到他的诗歌编辑和刊物主编的身份,这一写作取向颇显特别。刘川的诗歌语言是平常日用的口语,活泼、自然、有趣,是活的、有亲和力的语言。同时,他的诗歌所写也多靠近生活现场、关注生活现实,他的诗简单、直接、有力,颇类匕首投枪,有的放矢、直击要害,语言的自我繁殖和语言游戏与他无关,他的诗是“为人生”的诗。有的人简单地从刘川诗歌往往较为简单、精短、流畅的印象出发而认为其诗歌具有“反智”的特点,在我们看来是不够准确的,实际上,刘川的诗歌不但不是反智的,而恰恰是相反的,他的诗是包含了高度智慧,同时也高度尊重智慧的,他的诗念兹在兹的是追求一个智慧、自由、独立的现代主体,一个理性、文明、正义的现代社会。
刘川的许多诗写得颇为好玩、有趣,但显然又不仅限于此,这种“好玩”和“有趣”其背后是有所指的,是有一个“庞然大物”的潜在背景的,所以在“趣味”之后往往能够让人有所“思”有所“想”,连接到一个丰饶的意义空间和诗意状态。他的诗有着奇特的想象力,善于将表面看来完全不相干的事物连接、并置到一起,其诗性的发散思维每每令人拍案惊奇。他的诗所达成的效果,往往是“笑中有泪”“乐中有悲”的,文字的背后,是诗人刘川对于人性的深刻理解与洞察。他有着手术刀和X光机般的目光,既以剖解世界、他人,亦以剖解自我、内心。他是冷峻、深刻、残忍的,而同时又是慈悲、宽厚、心有大爱的。对于人性的弱点、对于体制机制的弊端、对于文化的痼疾、对于复杂幽暗的人心,他有着持久的关注和揭示,其关注和思考的中心在于何为“人”、何以更好地“为人”,如此成就了刘川诗歌写作的人文性。
在文化立场与写作姿态上,刘川也可谓独特。他是清醒的、独立的、自我的、有操守的,孤身一人,单枪匹马,不与俗流,即使是处在“队伍”之中也如鲁迅之谓“横站”,怀疑一切,保持着对众人与对自我的双重审视,在这一点上他倒真有鲁迅的风骨与气质。他们与环境之间均有一种深刻的紧张感,但是与鲁迅悲剧式的孤绝和对抗不同,刘川主要是通过喜剧式的戏谑、嘲讽来实现的,其对象有外在的,但更多的是内在的,是自嘲、自虐、自审,榨出自己的“小”,映照制度与人性的扭曲、晦暗。这里面有时代的变化和文化环境的不同,有个体性情、书写策略的差异,但就其精神内核而言无疑有着一些共同的质素,而在当前消费化、犬儒化的语境之中这些特质已经是愈益稀少了。刘川在访谈中曾道出对“知识分子”身份的青睐,在“知识分子”一词在中国的公共领域以及诗歌界很大程度上均已被污名化的背景下,这一点尤为特别。实际上,就其本质意义来讲,知识分子代表一个社会的良知、良心,代表的是全人类,一位诗人,如果不同时是一位知识分子,则他写作的层级和意义是要打折扣的,两者之间不是互相排斥而是互相增益、促进的。刘川的写作的确具有较为明显的知识分子特征或者说知识分子性,他的诗有着“反精英”的立场,但他反对的是利益集团的代言、狭隘封闭的技艺打磨和“精致的利己主义”,他也强调“民间立场”,而这“民间”与普通民众、普通人、个人同义,他坚持的是“人”的立场或者推而广之“人类”的立场。由此,作为知识分子的刘川,其诗歌写作尤其凸显出独特性和价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