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话

2018-11-12 19:52於可训
小说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散文化方志文体

於可训

要攀扯名人,我跟林那北有缘。她的先生南帆,是我的老朋友。我以前虽然不认识她,但2009年,却跟她一起得过一个奖。这个奖的名称很特别,叫“汉语文学女评委奖”,发明人是作家刘醒龙,主办方是刘醒龙主编的《芳草》杂志。以前听说法国有个女评委奖,曾给贾平凹的《废都》颁过奖。就想,大约是仿法国的女评委奖设的。后来又听刘醒龙说,女性看文学的眼光特别,他们评出的作品一定更接近文学的审美特性,就觉得这个奖确实别出心裁。林那北不是评委,而是获奖人,她的获奖作品叫《发生在浦之上》。因为得了同一个奖,就格外留意同时获益者的作品。等到通篇读完了林那北的这篇作品,却发现在这篇作品“之上”,我的头脑里也“发生”了许多有关小说的遐想。

遐想之一,是小说可以像《发生在浦之上》这样写成长篇的散文。初读这篇作品,我确实把它当成一篇散文,但编辑明明把它放在长篇小说的栏目之内,就自我解嘲说,小说原本就是散体的文字,在中国古代本属于广义的散文文体。后来分出说部,也没人说它不是散文。何况在说部之中,除了正宗的小说之外,也有笔记、杂著之类的散体文字,可见,散文从来也没有把小说当作外人。直到西洋的文体分类法传进来之后,小说和散文才分门别户。但即使二者门禁森严,也免不了有小说家要追求小说的散文化,因而也就少不了有散文化的小说作品。只不过在历史上,散文化的小说以短篇居多,少有如《发生在浦之上》这样长的篇幅。就算有如废名、沈从文、萧红笔下的散文化长篇,那也是指一种叙述格调和风格类型,并不像《发生在浦之上》这样,由许多不同类型的散文组成。这些散文既可以独立成篇,又被作者连缀成网,因为可以独立成篇,所以就各各有自己的生命,又因为连缀成网,所以又相互有了关联。就因为这关联,《发生在浦之上》中的这些不同类型的散文,才有了小说所需要的情节元素,才成就了一部可以被称作散文化的小说。

遐想之二,是小说可以像《发生在浦之上》这样写成形象的志书。方志属史书的一个类型,如今很多作家拿来写小说,较早较有名的是孙惠芬的《上塘书》。林那北也编过地方志,还以编地方志所得写过小说和电视脚本。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她的《发生在浦之上》在讲述一个宋朝的故事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把这个故事的发生地,一个叫濂浦的小村的方志材料,做了这个故事的叙述环境。在西洋传来的小说理论中,环境是小说之为小说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的叙事元素,只不过一般小说的环境如同小说的情节一样,都是虚构的,《发生在浦之上》却是在濂浦的方志中嵌入一段宋朝的历史,或如作品的开篇所说“大宋王朝分崩离析之际,碎片四溅,其中一块落到了这个叫濂浦的小村”。这样,作品的情节和环境,就都成了方志的一个有机的构成部分。与情节和环境都是虚构的方志体小说不同,林那北只是用形象的方式,或曰合理的想像和虚构的方式,让方志中记载的人物和事件活动起来,连带这些人物活动和事件发生的环境,也都赋予一种活的生命。濂浦的方志也因此而得到了艺术的或曰形象的复活,这复活了的方志也就成了一部长篇小说。方志体的长篇小说可以这样写,这是林那北和一种创造。

遐想之三,是小说可以像《发生在浦之上》这样写成杂糅的历史。小说与历史本来就有很深的渊源,中国最早的小说,有一部分就是历史的边角余料,或套用一个拽点文的说法,是史之余,即那些不能或不便于写进正史,但又确有意味的材料,历史家觉得弃之可惜,记录下来,就成了小说。所以后来的小说,大都与历史有些粘连。但历史又有正史和稗官野史之分,稗官野史无论作为杂著还是作为笔记,在古人眼里,早已把它看作了小说,可见小说和历史很难分家。从这个角度来看《发生在浦之上》,就觉得这部长篇小说,也是一部杂糅的历史。其中既有正史所载,也有野史所传,包括前面说到的,作为史乘一支的方志材料,和较有现代色彩的口述史中的民间传说,以及笔记杂录中摘引的有关内容等等,几乎囊括了历史著述的所有类型。这种杂糅的历史无疑增加了小说的容量,丰富了小说的叙事,在历史与小说之间找到了一个富有张力的艺术空间。

我一向不喜欢中规中矩的小说,觉得这样的小说,作家写得累,读起来也了无生趣。小说本来就是一种自由的文体,从最早装饰言词的段子,到后来取材于道听途说,街谈巷议,见诸文人的杂录笔记,都是极自由随意的文体,即使到了有意为小说的唐人,也是把小说当作文章做的,并没有专门为小说定个写法,明清小说虽有个章回的框框,但它的前身宋元时期的说话,却是极自由的,除了俗白的说道,还穿插有可以吟唱的诗词。这些说话人的底本,后来即使被文人分了章回,还留有这种借助诗词自由发挥的痕迹。更不用说像《红楼梦》这样的旷世经典,仅鲁迅的一句话,“自有《红楼梦》出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就可见其创作的自由无拘。中国现代小说受西方小说规矩的约束太久了,是到了该解放的时候了。记得谢有顺在谈到林那北的《发生在浦之上》的时候,曾说“北北在小地方与大历史之间、在多种文体之间那种奔放的自由感,让人觉得好小说应该是野的、自在的”,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有记者将这句话概括为“多文体之间自由奔放的野小说”,林那北的《发生在浦之上》就是这样的“野小说”。因为孟繁华先生已对林那北的小说作了系统精当的评论,我只就我插得上嘴的地方说了上面的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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