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 夭
清晨,推开窗,
谁的父亲在铲雪?
挥动的手臂在吐出的热气中,
挖掘白茫茫的寂静。
越来越多的窗被推开,
剩下的父亲同雪融在一起。
而我们总能看见
那么多柔软的、不易察觉的刺,
长进了悲凉的肉身里。
割裂它们,从中抽出硝烟、看客
和坐在灰烬中的隐形者。
直到埋在风暴里的宫殿也望不见了。
还需要什么?早已无人想起了,
只有局部的空洞还在证明意义本身。
是的,在偶然相遇的瞬间,
缝补战争也缝补被蛊惑的哲人。
余下的,已不能再有一丝松动了。
一些事物从言语中爬出来,另一些
揪着一颗心,在自身的源泉里游荡。
什么才是抽掉的那部分?
与之匹配的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也许,一切都是完美的,
现在,那和道德、孤独并列死去的,
正沿着看不见的深巷缓缓而来。
我失去我之后,那些皮囊将归于平静。
大雨中,惊雷咬碎了从前的言辞,
我想走。在无法确定的悲鸣里,
我抽出了倒影。
它耗尽了人世最原始的痛楚与欢娱。
我是失信的稻田,
终年栖在穷人的教诲里。
天亮以后,请你们抬出生存的意义。
在二月,我擦去脸上新生的混沌,
为一场失去死者的葬礼放飞白鸽。
活过来的街道向我伸出厌倦的美,
我想恨它们。那不被描述的终于冲出索道。
在雨天,我一再躲避的
是屋檐还是那朗朗上口的多事之秋?
一头石狮子的冷,带着人间气息。
直到路人再也不忍侧目,
晨光微浮中,它是替罪的羔羊,
当它重新被命名,被搬运至某个深处,
它周身流淌着时代的鞭痕,
这昂头不语的物件,话语间藏着无尽的深渊。
矮房子被阴影罩着,
旁边的灌木丛陷入了自欺欺人,
这让我不断地忆起某个心凉的瞬间,
那被沉默压垮的国度。
除了爱恨,还有更辽远的东西。
一整夜都有雪在下,
雪中的万物都用一双受难的耳朵在倾听,
狮子吼叫,风仍在编织着火焰,
而薄雪盖住了人们走过的道路。
这是不确定的,在余下的日子里,
我想象你是一艘沉船。清晨,
带着露水的悲伤接过你的悲伤,
海风吹,一阵沉默把万物的嘴抛进了深渊。
我知道,只有一件艺术品的前身,
才能打开你隔着玻璃的哭声。
那么多孤独的灵魂,头抵着头
摸索春天留在你眼角的肃穆。
直到天色昏茫,水面漾出好看的波纹,
人群一点点沉下去。
二月啊,终于薄成了身后的一张纸。
无数话语落魄成一张纸,
人群安静,像一支困顿的兵马。
而生活沸扬,在一截肃穆里,
那颓然倒下的不是爱恨交织的过往,
是剩余的锋芒。
倘若你有罪,并同这个寒天的深重连在一起,
那么去教堂吧,
去一张纸上收走那翻滚的波澜。
无数话语在徘徊,
像风,像湖水里细碎的倒影,
但没有人留得住。
窗口下 一小片阳光多么刺目,
诵经声高昂,那里头的流水仿佛要送走什么。
廊檐下,有未化的冰往下滴着心头的迷乱,
而一条街的使命还在延续,
它伸展着,
默默的为那些有罪或无罪的人稳了稳身形。
都醒了。远亲,近邻,没有形状的
追随者……残月在天际,犹如燃不尽的、
冰凉的遗产,惺忪的眼引领心中的
长亭向四面的茂盛伸展。那儿有一池水,
煮着紫色风暴、红色贪恋、白色忧郁、
金黄色优柔寡断……
神秘的事物总能找到匹配的欢愉,
一些伤口需要重新相认,彼此撒盐,
彼此心照不宣。朗朗之声滑过树下
谜一样的生灵。它们朝我奔来,
鸢尾、蔷薇、木槿、蜀葵……
它们举着自己,口中含着沸腾的街巷。
三个女人看起来很孤单,
茶水泡着各自的身影,
悲欢隐在一句又一句的话语里。
说到爱,说到背叛,
心里突然就住满了秋天。
风急急地吹着瘦水……
哦,再谈谈孩子和天气。
续水的少年眼神明亮,仿佛里头有遥远的光阴。
茶的温度正在消失,
一场中年的交谈也慢慢停了下来,
每个角落都是沉默,
走道空寂,仿佛从未来过什么。
哭声是从四面的缝隙里溢出来的,
说什么好呢,生活和爱情让一个女人学会了饮泣,
并在饮泣中奔走,一遍遍遗失自己。
面容孤傲的女店主和她的猫,
敞开喉咙里的深巷晒太阳。
我猜想,那假寐后头,
必然有一波新人正翻越新仇旧恨滚滚而来,
那其中的你和你,
是两段哀伤、美丽的欢娱。
艾略特的诗嵌在玻璃上,
推开门,大朵大朵的花就扑过来,
“这些无可挽回的已经溢出了门外,
你的帝都的亡魂”
太多新鲜的词卡在陈旧的喉咙里,
这多么叫人悲伤,
我几乎忍不住了,
我想哭泣着奔向诗与花的缠绵里。
马路,深陷的小巷,待醉的男子,
他们在同一束光里交换存在的理由。
因为天就要黑了,灰鸟栖在幻想的悬崖上,
万物则相视一笑。时至今日,
我仍能感知:来自事物本身的变形的供述。
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跳跃。
我想到这是春天,
紫荆花把那种忧伤往深处推。
而某位哲人的话将成为今晚漆黑的晚餐,
我们集体咀嚼,
——这抽象的、又中规中矩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