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春华
电影《红河》是导演章家瑞“云南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不同于另外两部云南电影《婼玛的十七岁》和《花腰新娘》里的着重反映云南少数民族文化,塑造云南少数民族的女性形象,电影《红河》借着红河边中越边境上的河口县里一个来自越南的失智少女——阿桃的境遇,讲述了一个动人的在红河边境上发生的童话故事。说童话,是因为它很美好,很纯洁,也很让人感动,但与现实美好愿望相比,其结局又是悲情的,不圆满的。
电影的童话也体现在几个相互关联的主角身上,单纯、善良、美丽但是孤儿且失智的阿桃在与43岁还在流浪的充满小混混气息的阿夏的相处中,社会经验截然不同的两人在不经意间自然地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一样的情愫,他们相互间无法言说但又细腻的纯净的关怀与温暖让观影者们静静地动容,但结局阿桃被遣返回越南,不知所踪,阿夏为了阿桃杀了人而被捕入狱,而想要收养阿桃的有权势的越南黑帮老大沙巴被阿桃枪杀,最终,电影里只有阿桃在河口开按摩店的姑妈——阿水还在牵挂着他们。就这样,电影《红河》在童话般纯洁美好的叙事后画上了一个悲情的结局,有了“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的意味,让人唏嘘不已,也让人感动不已。
说童话,首先体现在女主角阿桃喜欢唱的一首越南民谣里:“红河里有两条会唱歌的鱼,一条叫阿香,一条叫阿山,阿香是阿山的新娘,阿山是阿香的新郎”,这里会唱歌的鱼是拟人化的梦幻和童话,而且它们已经有了美好的结局了,因为它们一个是新娘,一个是新郎。但在这童话般的童谣声中,在充满生命绿意的越南田野风光下,宠爱阿桃的父亲在为阿桃寻找断线风筝的时候,在香蕉地里的杂草丛中误踩了曾经为防美军的地雷后被炸身亡,亲眼看到父亲被炸身亡的阿桃在剧烈的刺激下失智了,也就此失去了美好的童年,只能离开故国家园,到河口姑妈阿水的按摩店里打工生存,而且还得时常躲被查户口,到此,阿桃曾经美好的童话已经结束。意味深长的是,在童话般的和平美满的家庭生活中,阿桃的父亲虽然躲过了残忍的战争,但却没有躲过曾经为防美军而埋下的地雷。
电影里,女主角阿桃本身的人生也是童话的,她天生拥有天籁般的声音,因为她的失智,她的言谈行为如同孩童般天真无邪,与残酷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因此更凸显出她如童话般的纯真与善良。面对“狡猾”的长得像父亲的阿夏,她一心一意的跟随着、伺候着;面对沙巴惊人的伤疤,她毫无歧视地服务着;面对着争抢她的危险,她毫无他想地追随着心中所想。也正因如此,她身上所体现出的在现实社会中难有的或者说是难以存在的纯洁的如孩童般、童话般的心灵与灵魂能在更多层面上感动观影者。
在躲避查户口的过程中,阿桃误闯入阿夏住的地方,认识了在河口街头摆流动卡拉OK摊,貌似自己父亲的43岁的阿夏,作为挣扎在最底层的生活都难以为继的阿夏是无赖狡黠的,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他找的是熟识的容易信他花言巧语的妓女阿花,他也与阿桃的姑妈阿水保持着暧昧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但这样一个无赖的市井气息浓厚的小混混阿夏,也曾经有过自己的童话。他曾经是滇剧团的一员,但美国大片和滚滚商业时代的到来活生生拆散了和他同为滇剧团成员的女朋友阿月,因为“自从美国大片进来之后,不再有人看滇剧了”,阿月最终和昆明的一个有钱老板走了,就这样,阿夏也结束了他曾经美好的爱情童话,并在无尽的思念中挣扎着生存,对于他的诸多不端行为,观影者也容易对他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投射,并被他后面良善的举动所感动埋下情感伏笔。
阿桃和阿夏的相遇是童话的。在被阿桃无意间唱起的美妙歌声打动后的阿夏,想到了让自己的街头流动卡拉OK摊赚钱的办法,那就是让歌声美妙的阿桃陪唱,而看到长得像自己父亲的阿夏后,阿桃也就死心塌地跟着阿夏唱歌,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因为阿夏和她父亲戴的越南帽子是一样的,而且额头的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颗痣。在阿桃与阿夏一起生活中,童话是随处可见的,阿桃唱的歌曲是童话的,她唱得最多的也是最早引起阿夏注意的是歌曲“采槟榔”,而后,阿夏教阿桃唱的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在这样的互动与关照中,阿桃和阿夏虽然都没有越过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但他们却开始了童话般的生活。为了让阿桃安稳安全,阿夏为她办理了暂住证,当她遇到动手动脚的难缠的唱歌客人后,他也会为她大打出手,当她被姑妈关起来要送去给巴沙的时候,他虽然无计可施,但也要想方设法地送她去更安全的地方,而阿桃则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全心全意地照顾着阿夏的生活,在他遇到曾经女朋友阿月后痛哭的时候,她比他哭得更加伤心,当她看到他领着阿花进屋后,情窦初开的她疯狂地将二人的鞋子、衣物扔到大街上,让二人的亲热不能得逞,就这样,阿桃和阿夏都成为了他们彼此之间最为牵挂、最重要的人,二人间的情感也有了多重复杂的意味,这也让观影者们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没法明确地说清他们之间到底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从而留给观影者们更多童话般的遐想空间与遗憾的感动。
阿桃与越南黑帮老大沙巴的相遇是童话的。曾经和美军打过仗的沙巴断了一条腿,背上布满伤痕,他到阿水的按摩店里按摩的时候,看到伤疤,“正常”女孩都纷纷落跑,只有单纯善良的阿桃没有任何恐惧和歧视地为他按摩,抚慰着他受伤的心灵,在他心中,他也被阿桃的善良与纯净所感动,因为没有子女,他就想把阿桃当作女儿收养,阿桃也在日后的生活中单纯享受着沙巴偶尔的照顾和恩惠。这里意味深长的是,作为在残酷的战争中死里逃生的黑帮老大或者说是战争英雄,却最终命丧纯洁无邪的阿桃之手。
就在这童话中,故事叙事情节在走向悲情的不能实现的童话的过程中,开始出现矛盾冲突,也走向电影的高潮。沙巴为了能将阿桃收养,将她关了起来,而她在看到沙巴残忍的伤人后,奋力逃脱关押,偷偷跑去找阿夏。无能力也无势力但又非常想要保护阿桃的阿夏只能将阿桃偷偷地带回他瑶族的老家山寨,并打算送她到更安全的地方。在这一追一逃中,阿桃在阿夏家的瑶族村寨里见到了美好的如童话般的瑶族婚礼,并知道了瑶族新娘结婚时要在新郎手指上咬一口。在逃亡的路上,洗车的河里,阿夏的一只皮鞋被阿桃当作小船一样天真地漂走了,到了街上,阿夏去给当警察并多次帮助过他的老朋友打电话,但回去的时候发现阿桃已经不在车上,在寻找中,阿桃用自己攒下来的钱去为他买了一双不合脚的新皮鞋,在焦急地寻找和在火车疾驰而过的铁道上对望后,阿桃和阿夏相依为命般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这也是他们童话的最为现实的体现,无形中满足了观影者对美好童话实现的期许与感动。
电影的结局让带有悲情色彩的童话般的温暖与美好戛然而止。在去往更安全的金平边防站的路上,阿桃、阿夏与沙巴相遇了,在争抢阿桃的过程中,阿夏无意间杀了人,还被沙巴威胁教训与殴打,看到被打的阿夏痛苦地流血倒地,阿桃拿起在沙巴座驾旁边的手枪将沙巴击毙,最终阿夏被捕入狱,在押着阿夏的警车往监狱开动的时候,不能很好地用言语表达情感的阿桃奋不顾身地追着警车跑,并在阿夏的手指上咬了一口,像瑶族的新娘一样。这一情节和镜头让很多观影者动容,也让很多观影者有多重解读和联想,但这也是阿桃和阿夏童话的结束,这其中的蕴含多重意味的情节、镜头、表达、情绪、解读也见仁见智地成为了电影童话的一部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在后来阿水的探监中,阿夏知道了沙巴是想将阿桃收养,而他误认为是阿水将阿桃卖给了凶残的被警察盯上了的沙巴,他也知道了阿桃被遣送回国后就失去了踪影。一天,在劳教的红河边上,阿夏似乎又听到了阿桃那天籁般的声音童话般地在唱:“红河里有两条会唱歌的鱼,一条叫阿香,一条叫阿山,阿香是阿山的新娘,阿山是阿香的新郎。”在这优美的童话般的歌声里,戴着镣铐的阿夏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对岸歌声飘来的红河中……
电影里,除了阿桃、阿夏、沙巴几个主要的主角外,出现的阿水、阿花、阿月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都在红河边境线上留下了现实的身影,反衬着童话的美好与现实的残忍。来自越南的在河口开按摩店的阿水着装漂亮时尚,衣食无忧,看似生活在童话中,但她必须时刻担心失智的侄女,必须周旋在各色人中,以保生存与生活;喜欢听阿夏花言巧语哄骗的阿花,只能靠出卖肉体为生;曾经是滇剧团一员的漂亮的阿月,在现实面前,她也只有放弃与阿夏童话般的爱情,选择与昆明的一个有钱老板走。就这样,在红河边境上,形形色色的人曾经都童话过,但都在现实面前走向了悲情的现实,红河边境上的童话也就此结束。
从整体来看,电影《红河》的动人之处也就在这童话般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上,在现实的难以摆脱的残酷中,生活在红河边境上的曾经有过“童话”的人们不设防地被“童真”的阿桃感染着、感动着,这也是人性的共通之处,所以,电影《红河》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它极大地引起了观影者曾经的“童话”共鸣,也极大地引起了在现实中忙碌奔波的观影者对“童话”的渴望、回望与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