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时代的“拧巴”写作
——评《吃瓜时代的儿女们》

2018-11-12 15:40刘小波
长江文艺评论 2018年6期
关键词:刘震云儿女腐败

◎ 刘小波

刘震云的小说具有独特的风格和强烈的标识度,他的创作被批评家和他本人冠以“拧巴”写作。“拧巴”是流行于我国华北一带的口语词,它的意思很多,也很含混,除了别扭,互相抵触之外,还有纠缠、错乱、不合适、不对付等等,这是对时代最好的描摹,也是对他作品较为精确的概括。“拧巴”对刘震云来说也是一种小火慢炖的创作考究,虽然他的写作在一步步将“拧巴”捋顺,但是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仍旧是吃瓜时代典型的拧巴写作。刘震云是当代文坛少见的慢工出细活的作家,暌违五年之后,他的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才得以出版。这部作品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幽默而不滑稽,批判而不沉重,荒诞而不虚妄,“拧巴”之后留下无穷余味。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故事较为普通,但最后几个毫不关联的人因着特殊的机缘互相有了关联,小说一下子就有了更大的荒诞感和深意。四个素不相识的人分别是农村姑娘牛小丽、省长李安邦、县公路局长杨开拓、市环保局副局长马忠诚,四人地域不同,阶层不同,却因一连串的腐败事件联系起来,看似荒诞,实则必然,因为这正是时代的畸形,导致命运的荒诞。小说延续了刘震云一贯的创作风格。首先是整体的幽默感,幽默不是滑稽和搞笑,而是笑料中有深深的讽刺,这次他所讲的故事本身存在着荒诞和幽默,事情背后的道理存在更大的幽默,事物和道理之间的联系也很幽默。通过含泪的笑,达到批判的效果。其次是延续了对话体小说的体例,刘震云的小说有一种“话痨”感,《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等小说都有这样的风格,《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全篇多以对话体呈现出来,几乎都是口语,阅读者一路被人物对话推着前行,此外,朴素的语言却有一定的深意,叙述力道没有削弱。再次是作者仍然采用一种情感极度节制的白描手法,他用一种深度的白描手法呈现一连串的事件,几乎是零度感情介入,这种冷酷更显示出叙述的张力,因为随着叙述的展开,小说的情绪也已展开,所有人的情感被小说独特的叙述方式所营造的氛围而激发,最终,大家反而能够感到情感的冲击。

不过,这种情感的节制不代表刘震云的冷血无情,相反,刘震云有着一颗慈悲的心,也可以说有一种“哀民生之多艰”的意味,他一直在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打量这世上的众生。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除了几个主要人物,次要人物在小说中的出场也颇具深意,小说出场人物众多,尤其是很多人的命运最终没有下文,这种故事的断线与缺场正是底层人物蜉蝣般存在的写照。几条断了线索的故事虽然耐人寻味,但并没有人会在意,这正是吃瓜群众的处世态度,喜欢看热闹,却并不真正关心在意他人,更进一层,这些突然消失的小人物既是被观看的对象,同时也是吃瓜群众的一员。刘震云其实还是用一颗慈悲之心,关怀这些冷漠的吃瓜群众。

与前期作品稍有不同的是,这部作品涉及了当前颇为流行的反腐题材,是典型的批判现实主义书写。深度介入现实必然少不了批判,作者介入现实并不仅仅是呈现,很多作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对现实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反腐小说对官场腐败、高校怪相、社会乱象都进行了深度书写,对现实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周梅森的《人民的民义》将反腐小说提高到新的高度,随着同名电视剧的播出,关于反腐题材的作品也火起来了,从高官到底层官员腐败落马都有所展现,通过腐败书写进行人性的深度挖掘。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也与反腐题材有关,整部作品是现实与荒诞的统一,所触及的问题都很具体,如妇女拐卖、骗婚、官员腐败等,所有的故事最终通过腐败这一线索曝光终止。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无论是采用现实的直接描摹,还是用荒诞、神实、反现实、非自然等艺术笔法,抑或是使用黑色幽默等技法,其骨子里都是立足于现实,深度介入现世生活的。小说情感可以节制,但不可能绝对的零度风格,而是具有一定的叙事伦理,作家与作品无法摆脱现实介入的一面。对现实问题的关切实际上也显示出作家的一种叙事伦理,批判也好、启蒙也罢,都是对生活美好一面的期许和向往。同时,这部作品并不局限于此,透过腐败这一主题,通过几个毫不相干的人物的偶然关联,作者还书写了命运的奇特性,故事最终编织的是命运纠葛的大网,联系起小说中人物的现实处境,似乎每个人都无力摆脱命运的纠缠。

超越书写正是刘震云小说的独特价值所在。总体来看,刘震云的小说大多有一种超越文字的东西,文字极为平常质朴,很多是对话体,口语化,但是思想深度丝毫不弱,比如《一句顶一万句》是一种乡村叙事,但体现的是一种乡村书写的新面向,技法上凸显说话艺术的魅力,思想上展现人性的隔膜。小说描述了一种中国式的孤独感和友情观。作者用艺术的笔触描写了底层中国人民最真实的生活,有隐忍,有反抗,有绝望,也有光明。类似的还有《我不是潘金莲》等。《吃瓜时代的儿女们》的深层含义很多,联系他一贯的创作风格可以稍作梳理。比如吃瓜群众在小说中自始至终并没有出场,可似乎又时时在场。并没有在文中出现的吃瓜群众,其实隐喻的是每个人,小说中的个体看似毫不关联,实则被命运和荒诞的现实串联在一起,同理,现实世界里每一个人也是息息相关的,这也是题目的深意之一。再比如,有些章节仅有一句话,这是节奏的需要,同时也表现了岁月流逝的迅疾,生命的无常、无奈与无聊。这种表达方式在小说中还有很多,这正是其小说超越性的一面。

刘震云一直不乏对小说形式感的追求。他的创作时时在尝试艺术层面的创新,这次也不例外。比如这部小说中有些章节仅有一句话完成了上下文的承接,意味无穷;再比如小说前面几十万字都是序言,后面几千字才是正文等等,有噱头成分,更有艺术创新的努力成分。尤其是最后正文的交代,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关联起来之后,整部小说批判力度与荒诞感就越发凸显。同时,在叙述过程中有很多留白和中断的叙事,诚如他自己所言,小说的空白和间隙,是他进行的新试验。空白和间隙越多,荒诞和幽默也就越多。

提及刘震云的小说就不得不提影视化问题,他的小说《手机》《温故一九四二》《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等相继被拍成电影,《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刚出版就已经开始了影视化的讨论。总体来说,几次影视改编都未能达到理想的高度,反而牵绊了其小说的创作,以编剧思维进行文学创作既是一种优势也是一种束缚,当作家以编剧的身份操刀小说创作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迎合观众和市场了。刘震云以新现实主义立足文坛,其严肃的创作似乎因为触电变得畅销起来,如《我不是潘金莲》的小说重印了十多次,上架标签也贴上了畅销。小说与影视互为宣传媒介,变得流行,可一旦只为了畅销,纯文学的品质与精英味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影视化的追求也在一定程度上绑架了刘震云后续的创作,随着影视化的脚步加快,文字会逐渐沦为影视脚本,小说一经出版,谈论的话题就与影视改编有关。为着影视改编的便利,会将小说高度戏剧化,强行设置巧合,故意制造矛盾冲突,突出卖点与看点等。总之,过分视觉化的文字或多或少会损害文学语言本身的魅力。

刘震云的作品俨然进入畅销书行列,单部作品首次印数近百万册,这在当前的出版环境中实属不易,不过这并不完全是他降低了纯文学的身段换来的,而是源于刘震云的小说并没有设置太多的阅读障碍,多以口语化行文,而且没有削弱其思想深度,他的作品真切描摹了我们的生存境遇,触及了每一位吃瓜群众的敏感神经。故事结束后,留给读者些许的思索。小说如同一面镜子,照见自己的灵魂,照见自己的孤独,照见社会的荒诞和“拧巴”,照见每个人的吃瓜心态。这面镜子时时提醒我们,在当下很多时候,又有谁不是一个标准的吃瓜群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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