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
摘要: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雨中的猫》延续其一贯的“冰山理论”进行叙事,文风简洁而内涵深刻。这篇小说的突出特征为距离的变化,本文旨在通过对距离改变的分析,说明女主人公逃离后回归的必然性,从而审视女性自身的困境。
关键词:逃离一回归;矛盾性;女性困境
《雨中的猫》是海明威的一篇短篇小说,以其戏剧性的结尾而饶有看点。小说中美国太太去寻猫的过程可以看成是对所处环境的逃离,但最终也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起点。小说以美国太太在窗前看雨开始,在结尾发生戏剧性的转折之前,美国太太仍然是在站在窗前看雨。这种逃离之后再回归似乎可以看成是一种徒劳的努力,但是在其中却能够看出女性挣扎着摆脱困境的痕迹。
一、距离的远近交错
小说中提到了四个主要人物,随着对话的展开和活动地点的变化,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也在不断改变。人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造成了本身的困境,这种固定的距离使得人渴望出逃。美国太太在距离感中选择逃离,而最后的回归实际上却再次扩大了这种距离。
首先,这个旅馆本身就是孤立的。按照开头的描述,这是一个由公园、空广场以及海围起来的地点,而一直没有停过的雨使得这里和外界形成了一种阻隔。房间成了一种庇护地,同样也使得人与外界隔开。
其次,这篇小说中的每个人彼此之间也带有一种距离感。小说开头提到美国夫妇的时候,用了“only”一词,并补充他们并不清楚在楼梯上遇到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表示出他们在陌生的国度也是孤独的,在旅馆中与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看起来,美国太太与自己丈夫的空间距离是最近的,但实际上,美国太太多数时间是站在窗前,而乔治则是躺在床上,产生了一种对峙。当美国太太寻猫未果回到房间之后,她有两个拉近距离的行为。其一是主动提起话题,可是这显然成为了打断乔治看書的困扰;其二则是坐在了床上,这是一种主动的试探和友好的示好。可是随着对话的展开,可以看到美国太太的位置又在变化。她从床边走到了梳妆台前,之后又走到了床边,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丈夫则从未改变过位置。与之对应的,二人对话实际上也在不断冷却,表现出妻子与丈夫之间的距离由远到近之后变得更远。
之后提及旅馆老板的位置,“His desk was at the farend ofthe office(他的桌子距离办公室很远)”以及与人交流时的状态“He stoodbehindhis deskinthe far end ofthedim room(他站在幽暗房间那一头的办公桌后)”。老板始终在与外界保持着距离,无论是处在昏暗的环境中,还是最后派遣侍女送猫上楼,而自己并未出面,都是对自己的一种隐藏,处在自我保护与封闭的状态。
再来看美国太太与侍女之间的距离。首先,文中特地强调了国别。女侍者在美国太太使用英语的时候又表现的过分紧张,二者虽同为女性,却存在着一种身份上的隔阂;二者虽同在伞下,侍女却不能理解美国太太雨中找猫的行为,而且,侍女对猫称为“this”,仅仅是一种指代,而美国太太则称之为“Kitty”,表示一种亲昵,这种称呼的对比说明侍女并不认同猫,这表明美国太太与侍女在心灵上也是存在着距离的。在侍女提醒太太不要淋湿,并露出微笑的时候,看似二者的距离是拉近了,但随后侍女的近乎于嘲笑的态度,又打破了这种友好,二者的距离忽远忽近。
美国太太与猫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在屋内她与猫的距离是远的,而随着她走出房间去寻猫,看似二者之间的距离是拉近了,但实际上随着猫的逃离,反而变得更远了。由此可见,美国太太一直在主动地拉近与每个人(猫)的距离,但是结果总是以失败告终。这种距离的远近交错是美国太太选择逃离的重要因素,而伴随着她的回归,却可以看到这种距离感反而更突出了。
二、逃离:自我困境与被忽略的需求
旅馆二楼的房间,是乔治和美国太太共处的场所。我们可以将美国太太走出房间之后到回到房间之前的过程看作是她的逃离,将其回到房间之后看成是回归。在整个过程中,显示出了三重女性的困境。
第一重困境是自我身份的迷失。在整篇小说中,可以看到美国太太是一个身份模糊的人。她没有姓名,只有国别,她是作为“TheAmericanwife”(美国人的妻子)出场的。当美国太太处于旅馆中,小说将她称呼为“wife”;当她走出旅馆之后,则将其称为“The American girl(美国女孩)”。这种称呼的变化,实际上表现了她对于自己身份的迷失。“wife”只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出现,而“girl”则是对本己性的确认。她的逃离正是徘徊在这两种身份之中,但从逃离到回归的过程都没有完成对身份的转化。寻猫过程的失败,是出逃的失败,也是找寻自我的失败,她最终还是回归到了美国妻子的身份中去了。
第二重困境是处在男性话语权之中。需要注意的是,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乔治希望她“Don't get wet(不要淋湿)”,这种嘱咐可以看成是男性的庇护;而美国太太之所以要逃离,主要是对这种男性主导环境的的厌倦,但是在遇到外面的雨的时候,她本能的反应还是“Perhaps shecould go along trader the eaves(或许她可以沿着房檐走)”,仍然处在乔治的吩咐或者与命令中。这暗示着,她的回归是必然的。当她走出旅馆房间选择逃离开始,可以看到美国太太实际上就不再对猫的状态或位置有所关注了,她的关注点转移到了旅馆的老板和外面披着斗篷的人。从她寻找猫到回到旅馆,整个过程只提到了她在没见到猫时“suddenlv disappoint(突然失望了)”。美国太太并不是对自己没有找到猫而失落,而是为了自己逃离的短暂性和不彻底性而失望,因为她终究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第三重困境是基本需求与精神需求之间的矛盾。美国太太离开了房间,与旅馆老板进行对话是她的第一次逃离。对话只是由天气构成的一问一答的简单讨论,可是美国太太因此展开了一系列的联想。以六个“she liked”表达了她对旅馆老板的喜爱,在随之而来的五个理由中,可以看到美国太太更为注重的是旅馆老板对她不同的态度,这种态度显然是与乔治的冷漠敷衍形成了对比,不过结尾却暴露了这种喜欢的有限性,“old…heavy face…bighands”,三个形容词并不能说明旅馆老板本身的魅力,甚至有一点贬低,说明美国太太对老板的友好是有限的。她之所以表示了对老板的喜爱,更多是走出了房间之后的放松与叛逆。这种叛逆的满足感在她回到旅馆之后达到了最高点。面对旅馆老板,她感到了自己在被重视与呵护。与老板对于天气的确认,实际上更像是在为自己的逃离打气。一般会认为是旅馆老板派遣侍女送伞,但文中表述为“of course,the hotel keeper had sent her(当然,是旅馆老板送来给她的)”,这其实更像是美国太太自己的内心想法。因而,她对旅馆老板的情感更多是自己逃离过程中的想象行为,是对于自己的一种安慰,而并非实际存在的。
旅馆老板对于美国太太的友好更多是出于客气。在相遇的时候,旅馆老板的动作是“stood up and bowed toher(站起来冲她鞠躬)”,两个连贯的动作表现出了一种礼貌和疏离。当美国太太回到旅馆之后,在她没有主动提起话题的情况下,旅馆老板仍然以鞠躬表示尊敬。而当妻子回到房间之后,乔治只是询问了妻子捉猫的情况,这种对比解释了美国太太为什么在看到旅馆老板时内心有波澜。实际上,小说中对美国人和意大利人身份的再三强调,开头提示的战争纪念碑以及侍女在美国太太说英语时流露出的紧张,实际上已经显示了国家之间的等级关系,这种身份的不平等使得意大利的旅馆老板和侍女对美国太太毕恭毕敬,而美国太太却将其理解为一种对女性的尊重,实际上是一种感知的錯位。
小说中没有提及旅馆老板和美国太太有任何有关于猫的对话,老板之所以差侍女送来猫可能源于侍女的转述。这只猫的相关特征从未被提及,最后的却奇迹般地出现了,所以此猫并不一定是美国太太想要的那只猫。这是旅馆老板对美国太太的表层愿望的满足,但从未有人询问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只什么样的猫,为什么想要猫。小说中写到男人和女人的第一次对话,美国太太突兀地提出“I'm going downand getthatkitty.(我要下楼捉那只猫咪)”男人对此的反应是要替代她去做这件事情,也是想要满足女性的需求;在美国太太回到房间之后,乔治仍然询问的是寻猫的结果,而对想要猫的原因却一再忽略。乔治一直保持着床上读书的舒适姿态,而每一次太太试图提起话题,结果总是以乔治回到书中不了了之。在三次被打断之后,乔治使用了“shut up”来命令自己的妻子,最终不再回应。可以看出,男性在满足了女性的基本物质需要同时,对其精神方面的相关需求却弃之不理。这种精神的冷漠和交流的匮乏也就是造成美国太太出逃的根本原因。
三、回归:女性身份的约束与自我确认
可以看到,美国太太的逃离并不是纯粹的,在她走出房间之后仍然与旅馆老板和侍女进行交流,并受到了老板的礼貌对待和侍女撑伞的保护。也就是说,她并非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出逃,这种逃离的程度也就是有限的。侍女一直提醒她不要被雨淋湿,雨成为了她逃离中产生不安与焦虑的原因。当走到了公园中,没有见到猫,面对侍女提出的质疑,她已经没有再在外面待下去的理由,所以她只能返回,选择回归原来的生活。美国太太在回到房间后,试图与乔治进行交流,在这一部分中出现了过量的重复,表现出了这种回归的困难性、矛盾性以及自我催眠性。
在描写美国太太回到房间之后的另一处描写是美国太太“looking out ofthe rain(看外面的雨)”,第一次看到的是天变暗了;第二次看到的是天更暗了而且仍然在下雨,与之相应的,夫妇之间的对话更难于进行;而第三次,广场上出现了灯光,象征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对整个房间内的紧张压抑的氛围有所环节,而接下来,老板送来了猫。不断出现的雨实际正是太太自己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体现,是内心的激烈斗争,是逃离与回归的矛盾。在文章的开头,美国太太也是在看窗外的时候提起了一只猫,可以相见,她一直在不断找寻话题,渴望能够与乔治进行交流,可是双方都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太太自己处在雨中的世界里,小说中提到猫的状态是寻找着庇护地,而太太也是将话题当作“green table”遮蔽着自己不得不依附于男性又被忽视的困境;而乔治一直将自己困在书中,即使最后在忍受不了太太时说“get something to read”。乔治始终并未表明他究竟在阅读一本怎样的书,也始终没有与太太共享他阅读的内容,每一次的谈话都以他放下书开始,以他重新拿起书结束。他要求太太和他一样做一件有意义的行为,但这种要求不是愉快的共享,而近乎于一种强迫性的命令,对于美国太太来说,这种封闭而压抑的环境令她绝望,所以之后仍然使用了过量的重复来表达她含糊的愿望。
在小说快要结束的时候,美国太太一直在重复表明她的愿望,当她使用了八个“I want”表达自己的诉求之后,乔治忍无可忍让她闭嘴。所以,这种需求更多是喃喃自语的自我幻想,并不是一种实际的要求,只是逃离失败之后的无奈,和要继续这种无聊生活的难过。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所谓的自我需求和幻想成为了美国太太回归之后的情绪突破口,而这种自我的宣泄被丈夫打断之后,她说了三次“I want a cat”,按照前面的分析,猫是一种对现在生活秩序的挑战,是一种改变,是女性对自我相异性的寻找。她厌倦了自己的外貌,也厌倦了丈夫的敷衍和压力,因此她出逃去寻找这样一种变化,可是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所以这十一个“want”是她渴望突破生活却又没法做到的呐喊与发泄。
美国太太在梳妆台前的动作表现了对自我的关注,而其在对话中对自身的要求,以及表达的愿望则表现出了她对于自己女性身份的认可,尽管这种认可可能是尝试突破失败之后的无奈之举。文中的太太首先注意到了自己的形象,“Iget sotired oflookinglike aboy”一一强调自己的形象,是对于女性自身特征的渴望。她在回归之后需要重新确立自己的身份,需要提醒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而存在而非仅仅是作为妻子,需要提醒乔治注意到自己。或者说,她希望确认自己的短暂逃离是否出现了效果,可是答案却仍然是否定的。美国太太厌倦的并非自己的外形特征,而是希望乔治关注自己的状态。在这里,我们可以联想到海明威的另一部小说《永别了,武器》中,亨利与凯瑟琳在雨天的对话。凯瑟琳不断地将话题由雨天转移到“你是不是永远爱我”上,而亨利则对这一话题“昏昏欲睡”,纠结于凯瑟琳是否真正怕雨,忽略了凯瑟琳对自己即将重新回到前线的恐惧。小说中的凯瑟琳承认“这一切都是胡闹”,但实际上这正是她失去安全感的恐惧真实的表露。文中的美国太太也是如此;亨利忽略了凯瑟琳寻求爱与不爱的答案背后的焦虑情绪,而《雨中的猫》里的乔治也是如此。女性往往转移话题来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实际上这种情绪已经在对话中表露无遗。
结尾最后出现了猫,似乎是对美国太太绝望的一种突破,可是猫的出现真的能改变什么吗?美国太太自己也不甚明确想要猫的原因,而她对猫的期待更多是受了男性的影响。她对猫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保护,也有一种占有的欲望。令人怀疑的是,这只猫是否真正存在呢?无论是旅馆老板、女仆还是自己的丈夫都没有看到这只猫的存在,猫一直只存在于美国太太自己的视角中,而文中用“herself"来指代这只猫,之后又讲述了美国太太对于这只猫的看法。“nisn'tanyfuntobe apoorkitty”,或许是美国太太自身的渴望,而男性的忽略于她而言,同样是连绵不绝的雨。她不过是要找个借口逃离这间烦闷无聊的房间而已。
四、结语
在这篇小说中,“猫”既是美国太太自我构建的一个话题,也是她的自我象征。作为话题的猫,并没有引起丈夫的好奇心,反而成为了美国太太自我出逃的借口,也成为她最终不得不回归的理由。作为象征的猫,与美国太太存在着一种平行关系。她们同样处在压抑、时间漫长的糟糕环境中,依靠仅有的东西来维护自己。而结尾的猫却突破了美国太太无奈的回归,表现出一种努力挣扎的反抗性。对猫的需求是美国太太渴望逃离现有状态的一个载体,如影随形的焦虑与不安让她并不能很容易地摆脱困境。
结尾成为了新的开头,但仍然是男性满足了女性的愿望,而非美国太太自己主动达成的。全文以美国太太为主角进行叙述,却表现了她生存的焦虑状态。焦虑造成了逃离,回归后仍然一切如常。男性对女性的忽略显示出了两性婚姻生活中的矛盾,而女性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给予自己一定的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