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比较研究

2018-11-10 06:53徐晶晶
北方文学 2018年17期
关键词:比较

徐晶晶

摘要:《补江总白猿传》与《陈巡检梅岭失妻记》这两篇小说所描写的都是猿猴盗妇故事,虽具有同一母题,但前者是唐代传奇小说代表作,后者是宋元话本中普通的一篇,二者差别较大。本文试图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对时代文化风貌的深刻把握等方面对这种差别加以比较分析,从而细致地考察唐传奇与宋元话本的差异。

关键词:《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比较

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沿袭“猿猴盗妇”这类故事中的情节,并进一步渲染成篇。关于《补江总白猿传》作者和创作目的,一般认为是褚遂良属下文人所做,编造白猿掠夺欧阳纥的妻子后生一子之事来讥讽欧阳询,它有着较为强烈的“有意为小说”的文人性。而具有同一故事母题的《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是作为说话艺人用以说话的底本,伴随宋代城市经济发展下市民阶层的诞生而出现。二者在创作背景、创作者身份、受众对象等方面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关于这些,学界论之甚详。本文试图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对时代文化风貌的把握等方面对这种差别加以比较分析,从而细致地考察唐传奇与宋元话本的差异。

一、二者叙事视度不同

《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记》这两篇作品,作为传统小说,都是第三人称叙事,但是二者情形并不一样。《补江总白猿传》混合使用了第三人称全知叙事和限制叙事,主要是限制叙事,因此叙事角度变化更为丰富,而《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则用的是全知叙事。

在《补江总白猿传》中,开头叙述了欧阳纥携妻南行征战,“纥妻纤白,甚美”,部下告知“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告知读者欧阳纥妻子被窃的原因。结尾处“纥妻生一子,厥状肖焉”、“其子聪悟绝人”、“文学善书,知名于世”,读者由此知道了事件的结果。这两部分内容(开头和结尾)运用了全知叙事,而文章的主体部分则运用了第三人称限制叙事。从不知纥妻如何被窃,到欧阳纥失妻之后决意寻妻,再到欧阳纥遇到众妇人并与众妇人合谋杀猿救妻,这一系列的事情都采用了限制叙事。在第三人称限制叙事的作用下,我们只能跟随欧阳纥去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因为我们“只能跟故事中的人物一样去逐步认识其他人物”,这样就造成了悬念,利于激发读者的好奇心,从而调动读者的阅读兴趣和阅读欲望。所以在第三人称限制叙事的作品中,作者往往“继承史传笔法,以人物为描写中心,记其行状,摹其心理。外界事物除非与传主发生关系,一概不述;即使发生关系,也从传主角度引入”,“传主不在场的事一概不直接描写,如需要则用谈话或书信引入”。

《陈巡检梅岭失妻记》采用“拟书场”的叙事模式,即以模拟的说书人为特殊的叙述者,以假想的听众为程序化的叙述接受者,以固定的叙述者的声音与全知的叙述者眼光构成其基本的叙事视角方式。在这种叙事模式中,叙述者不介入故事情节,但是却知晓故事发展的每一个细节,并一一道来,且与假想的叙述接受者进行交流。不管是人物的外在活动,还是人物的内心活动,叙述者都了如指掌。比如文中关于罗童和申阳公心理描写:

……罗童心中自忖:“我是大罗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阳真君法旨,交我跟陈巡检去南雄沙角镇去。吾故意装疯做痴,交他不识咱真相。”……

……申公见他如此,自思:“我为他春心荡漾,他如今烦恼,未可归顺。其妇人性执,若逼令他,必定寻死,却不可惜了这等端妍少貌之人?”……

叙述者的这种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能力还表现在对故事的分头叙述,即宋元话本中常见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指的是叙述同一时间内不同地点所发生的两件或两件以上的事情。通常是先叙一件再叙一件,先说甲的事,再说乙的事,两边都交代清楚,还有一种是时而说甲,时而说乙,按照情节发展的需要轮番叙述,使读者对甲和乙的命运都处于关心的状态中。《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常以“不说”“且说”这样的作为分头叙述的标记。比如:

……不说这里斋主备办。且说大罗仙界有一真人……

……且说申阳公摄了张如春归于洞中……

……不说张氏如春在洞中受苦。且说陈巡检与同王吉自离东京……

全知叙事在话本小说中的运用,一来符合市民阶层的审美。因为这种全知叙事下的故事没有什么悬念,故事更加通俗易懂。“市民阶层受生活条件,教育程度,社会经验和文化素质的限制,更欣赏和接受鲜明生动,通俗易懂,粗率俗气和类型化的东西。”一来有利于叙述者展开故事的叙述。叙述者可以“随时随地在他认为必要时中断故事,或诠释名物,或褒贬事件,或臧否人物,甚至引入或启发叙述接受者与他一起讨论故事的合理性,设计和探讨情节可能出现的走向。”

二、二者叙事情节模式差异很大

《补江总白猿传》与《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在叙事情节模式上存在很大差异。叙事情节详略得当和完整性在《补江总白猿传》这篇作品中都很好地呈现出来。小说情节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猿猴盗妻,欧阳纥寻妻,欧阳纥救妻。其中猿猴盗妻,欧阳纥寻妻都是略写,小说将大量笔墨放在欧阳纥救妻这一情节上,描写了欧阳纥与众妇人如何设计杀白猿以及按计杀白猿的过程,其中加入了人物的行为和语言,众妇人对于白猿的描述,突出了白猿的形象并解释了事件的前后因果,使整篇小说结构浑然一体,情节发展环环相扣,节奏舒展自如。这篇作品“故事情节有了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等部分,并采用了詳略结合的方式,加入了神态、动作及语言等细节描写,使情节富有吸引力和冲击力。”

《补江总白猿传》作为早期的唐传奇作品,叙事情节方面已经比较成熟。而《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作为宋话本小说在叙事情节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特点。前文我们提到宋话本采用的是“拟书场”的特殊叙事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下小说呈现出一些固化的东西,比如小说一开头的“入话”:

独坐书斋阅史篇,三真九烈古来传。

历观天下崄岖峤,大庚梅岭不堪言。

这样的韵文多是套话,是说话人在叙述正文之前,为了候客、垫场、引人入胜或点明本事之用。虽是套话,有时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比如开宗明义,预示情节,设置悬念,烘托气氛等,以此来增强表现力和感染力,提升阅读者(或听众)的兴趣。本篇入话点名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在“大庚梅岭”,这样就为正文故事的发展提供了线索。

宋话本正文中同样会插入韵文,这些韵文“除描绘、议论的功能之外,还具有结构功能”,这篇作品的正文部分共有韵文16篇,一般由“正是”、“诗曰”、“端的”、“真是个”、“但见”这些韵文套语引出,有些具有突出思想的作用,比如: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天高寂没声,苍苍无处寻;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将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命”,具有“宿命论”的思想。有些则对情节或人物发表评论,比如:

鹿迷郑相应难辨,蝶梦周公未可知。

神明不肯说明言,凡夫不识大罗仙。

早知留却罗童在,免交洞内苦三年。

有些起到预示情节的作用,比如:

千日逢灾厄,佳人意自坚。

紫阳来到日,镜玻再团圆。

有些则是描写人物内心活动,比如:

心头一把无明起,怒气咬碎口中牙。

除引出韵文的套语以外,文中还有一些有指示情节发展作用的套语,比如“话说”“却说”“且说”“不说……且说”,主要用于指示情节的转换。

而且文中对于人物形象的描绘有时也会使用某些套话,比如:

……文欺孔孟,武赛孙吴;五经三史,六韬三略,无有不晓。新娶得一个浑家,乃东京金梁桥下张待诏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些套话,起到一个哄抬气氛的作用,但并不能表现人物性格,有时候还会产生前后矛盾的情况,不利于情节的前后照应。

而小说结尾常有“话本说彻,权作散场”这样的套语,目的在于提醒听众可以離开说书场了。这些要素构成了话本一般意义上的叙事方式,成为一篇话本小说中较为固定的部分。

由于话本是说话人的底本,难免会有一些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上面的问题。主要表现在:

一是情节突变,无事生事。比如真人让道童护送陈辛和他的妻子到南雄沙角镇,道童半路却突然装疯卖傻,不符合常理,并将道童的离开归咎于陈辛和他妻子的错,也无法让读者信服。

二是情节累赘,前后不统一。比如申阳公夺陈妻这一段,申阳公先与土地公变成店主和客店让陈辛一行人投宿,又好言相劝陈辛“前面梅岭,好生僻静,虎狼劫盗极多,不如就老夫这里安下孺人,官人自先去到任,多差弓兵人等来取不好?”结果最后只是一阵风就轻而易举将陈辛妻子抢走。情节前后矛盾,安排不合理。

三是情节设置不合常理,比如申阳公夺陈妻入洞后的这一段描写,陈妻宁死不从,惹怒申阳公,申阳公便命将其“剪发齐眉,蓬头赤脚,罚去山头挑水,浇灌花本,一日与他三顿淡饭”。申阳公既神通广大又拿一个女子没办法。在被惹怒的情况下,申阳公又只是因为其“花容月貌,不忍下手”就放过陈妻,让她挑水三年,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四是细节的不完整,次要人物的出现对情节没有作用。如“当日,陈巡检唤当直王吉”,仆人王吉的突然出现,略显突兀,没有考虑细节的完善性。“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日中阳侗,洞中有一怪,号日白巾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洲圣母”,这段描写中的这些人物对情节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对人物的堆砌。而且后文中长老的出现也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五是详略安排不得当,不利于展现人物性格。比如陈辛平祸事立功这一部分,文中笔墨甚少,没有很好的展现人物的性格。再如申阳公从红莲寺出来,“自洞中叫张如春在面前,欲要剖腹取心,害其性命,得牡丹、金莲二人救解,依旧挑水浇花,不在话下”,如此重要的情节一笔带过,凸显不了人物性格,也使情节干涩,索然无味。

六是情节衔接处理僵硬。陈妻被夺走后,陈辛到杨殿干处卜卦,文中出现四句卦辞:“千日逄灾厄,佳人意自坚。紫阳来到日,镜玻再团圆。”虽为下文埋下伏笔,都是一卦便知吉凶,僵硬的情节处理使读者读到此处已兴趣索然。因为所有的悬念都集中在“间相隔数千里路,如何得紫阳到此”,而读者在前文都已知道紫阳真人是神仙的前提下,这样的悬念已不足以成立。而且对于如春的所有遭遇读者在这个地方都己知晓,下文情节的吸引力便大大降低。

与《补江总白猿传》相比,这篇作品情节凌乱,人物形象模糊。而从以上这些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出这篇小说作为一篇完整作品存在的不足。

三、二者反映了唐宋时期不同的思想观念和社会风气

这两篇小说在人物形象及思想倾向方面也有较明显的差异,二者反映出唐宋时期思想观念和社会风气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猿猴的形象产生了变化。《补江总白猿传》中更突出白猿的“神异”。文中白猿着素衣,不知寒暑变化,好淫,能舞剑,能读书,能飞千里,化为人形时是长髯飘飘,一袭白衣的男子,并且有着人的情感,在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时,会“怆然”“怅然白失”。小说着力塑造了一位具有半仙半妖特征,丰富立体的艺术形象。《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的白猿形象则更多的是为了展现一些道法高深行为不端的妖孽恶行和陈妻的忠贞不渝。文中的猿猴有了名号“申阳公”,并且有了兄弟姐妹。和《补江总白猿传》白猿一样,好淫,能幻化成人形,不过是八十余岁老翁,原本的形象也是“貌恶”。

二是救妻者救妻方式和对猿猴处理方式不同,一个是依靠人力,最后将猿猴杀死,一个是借助神力,申阳公被押入酆都天牢问罪。前者主要依靠人的信念和智慧,这是唐朝建立大一统帝国后的时代精神的反映。后者借助神力,凸显出道教神仙的道法高深。宋代道教积极的融入社会生活,宋话本小说中必然会存在许多与道教相关的题材和内容,在《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陈辛“一心向善,斋供僧道”,以及紫阳真君及罗童在整个故事中的重要作用,都能看出宋代道教的发展壮大。

三是被强掳女子态度及结果不同。欧阳纥的妻子失身且生子,但未影响夫妻关系。陈辛的妻子未失身,人猴冲突也没有影响夫妻关系。在《补江总白猿传》中,没有任何关于欧阳纥的妻子被白猿掳走后的反抗和挣扎的描写,也没有提及欧阳纥对妻子被玷污后怀孕的反感态度。这中倾向与唐朝开放的风气有很大的关系。唐朝是中国古代社会风气最为开放的阶段之一,对外经济,文化交流十分活跃。加上唐朝统治者本是鲜卑后裔,对传统的儒家孔孟之道不太在意,就使得皇室内部关系混乱,比如唐太宗弟占兄妻,唐高宗子娶庶母,唐玄宗霸为儿媳为己有……上行下效,这样朝野上下不拘礼法,不重贞节之风慢慢形成。如朱熹所说:“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所以唐代对于男女自由恋爱,自由结合的事情很宽容,对于女子的贞节并不是很看重。

而在《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生子情节消失了,陈妻的贞操意识被大写特写:

如春告金莲云:“姐姐,你岂知我今生夫妻分离,被这老妖半夜摄将到此,强要奴家云雨,决不依随,只求快死,以表我贞洁。古云:‘烈女不更二夫。奴今宁死而不受辱!”……如春大怒,骂云:“我不似你这等淫贱,贪生受辱,枉为人在世,泼贱之女!”

文中处处可见贞节观念的痕迹,比如“三贞九烈”“佳人意自坚”“烈女真心”。对于贞节观的强调正是宋代社会风气的反映。宋代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统治进一步强化,封建制度的各个方面都在进一步完善,其中就包括以三纲为核心的封建主义伦理道德体系的进一步完善。随着理学的兴起,三纲上升为天理,所谓“名节重丘山”的观念也日益深入人心。而随着夫权的强化,由来已久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日益强烈,女性的地位愈发卑下,对于女性贞节观的要求也愈发严酷。思想代表主要有二程的“妇人以从为正,以顺为德”“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朱熹的“盖妇人从一而终,以顺为正”。由此可见,贞节观念在宋代的影响之大。

总的来说,唐传奇名篇《补江总白猿传》和宋元白话小说普通一篇的《陈巡检梅岭失妻记》,虽然都是写“猿猴盗妇”的故事,二者却存在很大的不同。关于这种差异,我们除了从文学外部因素加以讨论之外,也可以从叙事角度、叙事结构及深刻反映时代文化风貌等方面做较为深入细致地比较分析,从而更清晰地把握唐传奇与宋元话本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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