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之间

2018-11-10 08:40富赋
戏剧之家 2018年22期
关键词:戏剧

富赋

【摘 要】本文以《暗恋桃花源》和《恋爱的犀牛》两部戏剧为例,探讨了戏剧中悲喜相间的审美效果以及在戏剧创作中如何将悲与喜两种情感色块进行合理拼贴形成更具魅力的艺术作品。

【关键词】戏剧;悲喜;拼贴艺术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2-0011-02

《暗恋桃花源》和《恋爱的犀牛》分别是台湾戏剧导演赖声川和先锋戏剧导演孟京辉的代表作。两部戏剧自诞生之日起,就掀起了戏剧界的观剧热潮。作为引起当代中国观众强烈情感共鸣的两部戏剧,它们在戏剧构成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在悲喜交错的情感色块拼贴间,展现极大的艺术魅力,带给观众强烈的审美快感。

《暗恋桃花源》首次公演于1986年。剧情讲述的是,因剧场工作人员的失误,有两出戏剧的彩排时间发生了冲突。一出《暗恋》为现代悲剧,一对相识于战乱的恋人因战乱而离散,经过四十年才得以重逢,当年美好的爱情也早已在世事变迁中化为幻梦。另一出是古代喜剧《桃花源》,捕鱼人老陶因妻子的背叛而离家出走,误入桃花源,开启了一段轻松宁静的生活,但始终惦念妻子,当其再回到家时,妻子早已改嫁,过着琐碎困顿的日子。面对无聊赖的现实,老陶再次踏上了寻找桃花源的路途。

戏剧如何实现悲喜之间的自如转换?一方面是主线索的设置。两出剧因为剧场工作人员的疏忽被安置在了同一时间进行彩排,戏剧的主线就成了两出戏剧为彩排而进行的场地之争,彼此间的争夺、干扰就构成了悲喜之间的交错、转换。如第一幕,《暗恋》剧中主角云之凡与江滨柳正互诉离情,《桃花源》剧组即开始了上场安置道具,云之凡与江滨柳的对话伴随着后场的嘈杂声,悲剧情节由此逐渐向喜剧过渡。直到《桃花源》剧组与《暗恋》剧组正面交锋,致使《暗恋》剧组以去找管理员为名暂时退出舞台,戏剧完成了由悲到喜的转换。

而当《桃花源》剧组正热热闹闹进行排演,观众正陶醉于演员夸张滑稽的动作、幽默诙谐的台词时,《暗恋》剧组又拿着租约回到了舞台。此后两个剧组你来我往,轮番上台,剧情就实现了在悲与喜之间的交错发展。

除此以外,戏剧还设置了两条副线,一条是《暗恋》剧组导演的指导与说戏;另一条是在剧场中不时出现找人的时髦女人。这两条副线也构成了悲喜转换的实现因素。在交错缠绕中,两出剧均完成了各自剧情的延续与发展。

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创作于1999年,讲述的是犀牛饲养员马路追求女邻居明明的故事。马路狂热地爱着明明,明明却狂热地爱着不羁的艺术家陈飞,马路用尽各种方法想得到明明的爱,却一次次受尽折磨乃至陷入绝望。最后,马路在疯狂中绑架了明明,杀死了犀牛图拉,将图拉的心和自己一起献给了明明,然而得到的仍然是无望的回答。

对于这样一部爱情悲剧,导演让观众在眼泪与欢笑中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审美体验。如何在悲剧情节中穿插喜剧成分呢?如戏剧的开端,第一次展示马路的性格时,广告员“牙刷”向马路和马路的朋友推销产品,遭到了马路的朋友黑子与大仙的戏弄,以及马路的“认死理”“较真儿”。这一情节一方面暗示了马路性格中的偏执;另一方面以演员戏谑滑稽的台词嘲讽了社会中虚假蛊惑性的推销手段,让人忍俊不禁。此类的“插科打诨”还有很多,如马路为追求明明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去报名参加恋爱培训班,培训班内却是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老师和一群有着各式情感问题的学员。戏剧动作具有游戏性、写意性、戏仿性、组合性,带给人惊奇的视听体验,产生了强烈的审美效果。马路投身于恋爱培训班中,虽然也配合着其他人完成幽默滑稽的表演,但内心仍固守着自己的爱情与坚持,因而不管朋友如何反对、如何规劝,马路在追求爱情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就这样,众人组成的朋友圈构成了喜剧的多样成分,马路与明明执著的爱情构成了悲剧的情境,悲喜之间穿插转换,螺旋前进。

从上述对照中,我们可以看出,《暗恋桃花源》与《恋爱的犀牛》两部剧作都是悲喜相间的戏剧作品,悲喜两种情感色块的拼贴是剧作的共同特征。对于这種拼贴,两位导演有着相似的认识,赖声川说:“我的作品中一直有‘拼贴的概念,其实剧场本身就是拼贴的艺术。《桃花源》有许多华丽的东西,不断掉下来,落在《暗恋》当中,《暗恋》的感觉、视觉、内容、思想,都是这些东西。”“我一向认为悲剧、喜剧绝非反义词,而是一体之两面。”“我认为,当情感激烈到一个程度,再用另一个方式来嘲讽这种激烈,更能达到净化的目的,产生更高的境界。”[1]

孟京辉则说:“我觉得戏剧一定要严肃,这是特别重要的一点,另外一点,一定要幽默。这两点必须联着,有了严肃,这个戏剧有了幽默,我觉得就是好的戏剧的一个标志一个品质。”“我们就是在认真做自己的事情,任何事情要严肃,有了自己的这种严肃,我觉得那才是做戏剧的一个根本。所以我觉得要严肃,但是在严肃当中有时候会把人的神经给绷着,所以一定要幽默。”[2]

从两位导演的戏剧观念中,我们可以认识到,他们对悲喜相间的戏剧风格都有着自己主动的艺术追求。这种悲喜互生的戏剧打破了西方悲剧、喜剧的严格界限,也不同于“正剧”的概念。戏剧中悲喜色块的拼贴形成了戏剧情感色素的“互惠”结构,将以往传统戏剧中那些刻板化了的情感呈现模式改变为曲折多变的情感流程,悲与喜两种戏剧力量同时传达给观众。观众在戏剧的多角度叙事中,感受到强大的戏剧张力,审美心理也伴随着剧情在悲与喜之间自如转换,由此获得极大的艺术享受。

这种悲喜相间的戏剧艺术之所以受到中国观众的喜爱,也因之契合我们的民族审美心理。与西方传统戏剧悲剧与喜剧的二元对立、界限分明的特点不同,我国传统戏剧多具有“喜怒哀乐融于一炉”的丰富情感意蕴。《牡丹亭》《还魂记》这些中国传统戏剧都是悲喜相间的戏剧典型。甚至在《窦娥冤》这样的经典悲剧作品中,都有像“张驴儿告状”等喜剧情节的穿插。有人认为,悲喜相间的戏剧风格之所以能引发中国观众的审美快感,是因为“中国人的审美心理机制蕴含着朴素的辩证法。集中表现为情感的多味性、相间性、悲喜的转换挪移。”[3]“这既是儒家积极入世的现实态度,又带有道家阴阳相激、刚柔相济的哲学意蕴,可以说是一种民族传统心理的积淀。”[4]

当然,悲剧加喜剧并不等于悲喜剧。悲與喜的交替穿插未必都能收到“和谐”的艺术效果。“悲喜剧是创作起来最困难的戏剧种类,因为它不能非常自然地将幽默、欢乐、与雄伟庄严非常一致表现出来。”[5]如果只是随意地在悲剧中加入插科打诨的戏剧情节,或是在喜剧作品中生硬套入悲剧因素,只会显得矫揉造作,破坏戏剧的同一风格,弱化戏剧的审美效果。悲喜并置要达到“平衡”而“和谐”的审美效果要讲究合度中节,对立统一。

如果是为情绪调节而插入的喜剧或悲剧因素,应以不妨碍戏剧的主情节发展、不影响戏剧的主题表达、不破坏人物的整体形象为原则,把握好插入的力度。如果是为形成映衬而构造的悲喜交错,就要找准对称点,把握好悲喜张弛节律和主情感线条的发展走向,起到以喜衬悲或以悲衬喜的戏剧效果。如果是要将悲与喜融合为一体,作为一体之两面来展现,就要让悲喜形成互文结构,互相依存、互相渗透、互相转化。

回到剧作本身,我们看到,《恋爱的犀牛》悲与喜的拼贴结构悲剧是主线,喜为衬托悲而穿插其间,主人公马路对明明的爱、追求和无望的结果构成了整个戏剧的主情节链。从马路遇见明明爱上明明,到为爱受尽折磨,一直到绑架明明杀死图拉,悲剧的主色调越来越明晰,向情感高点发展的悲剧线条随着剧情渐渐上扬,直到全局的高潮,悲的情感也达到了顶点。戏剧的这一主情节与全剧表达的主题统一,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在剧中性格鲜明且前后一致,悲剧情节发展到高潮时,主人公为爱不顾一切的决绝与勇气,成为一种激荡全场的力量。剧中喜剧成分,则起到了衬托、映照悲剧成分的作用。如广告员推销产品一段,解释了马路的偏执性格,正因如此,他才会投身在对明明的爱恋里难以自拔。“恋爱培训班”学员与老师的众声喧哗,揭示了社会各种庸俗的爱情观,这也和马路执著于爱情,以爱为信仰的坚持形成鲜明的对照。

也有一些喜剧成分与主题不直接联系,如众人各式组合形成的喜剧效果,借助台词对社会各种丑陋与阴暗进行揶揄和讽刺等,但这些喜剧成分的穿插并未妨碍到戏剧的主题表达,而是以适当的力度对观众的情绪进行了调节,没有让观众在持续紧绷的状态下进行悲剧体验,而是让观众在张弛错落的节奏下积蓄悲剧的心理能量,直到高潮时骤然释放。

《暗恋桃花源》则是悲喜融合的典型。悲与喜两个情节线交错缠绕,曲折并行。《暗恋》与《桃花源》两个故事在结构上呈现出互文结构。在《暗恋》中,江滨柳心中的云之凡以及属于过去的美好记忆就是他一直求索的“桃花源”。而《桃花源》中的人物间也存在着爱的多层关系。春花虽与老陶是夫妻,却不安于现实,憧憬着与袁老板的美好爱情。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对峙,同样也构成了江滨柳的内心情感矛盾。《暗恋》里爱求而不得,空留惆怅;《桃花源》里爱求而得之,亦是悲凉。江滨柳理想的爱恋只有在想象的“桃花源”中才永远持有“山茶花”一样的美丽。遇见现实,是早已嫁做人妇的云之凡和四目相望的悲凉惆怅。在《桃花源》中,春花可以与袁老板幸福相依,甚至可以与老陶三人共享幸福。而在现实中,即使背弃老陶争取到与袁老板厮守的权利,得到的也只是鸡毛蒜皮,今不如昔。悲与喜,两相映照,互相补充、互相渗透,形成和谐统一的整体,让人在两种情感的体味间不断变换,使人从感性—喜剧的快感,进入理性—悲剧的美感,从感觉上的可笑进入思索后的可悲,实现认识上的飞跃。

《暗恋桃花源》与《恋爱的犀牛》代表了两位导演在戏剧创作中如何将悲与喜两种情感色块进行合理拼贴形成更具魅力的艺术作品的深入思考。

参考文献:

[1]鸿鸿,月惠.我暗恋的桃花源[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

[2]黄爱华.孟京辉先锋戏剧论析[J].文艺争鸣,2009(11).

[3]梁一儒.悲喜并至 苦乐相错(上)—中国人审美情感发微[J].阴山学刊,2002(02).

[4]王季思.悲喜相乘—中国古典悲喜剧的艺术特征和审美意蕴[J].戏剧艺术,1990(01).

[5]冉东平.从传统悲剧与喜剧的夹缝中破土而出—浅谈悲喜剧的生成与审美价值[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9(03).

猜你喜欢
戏剧
现代戏剧
有趣的戏剧课
戏剧“乌托邦”的狂欢
戏剧观赏的认知研究
基于戏剧表演中的“隔离”与“开放”研究
《在华十二年》所载戏剧资料及其戏剧史价值
清代新疆查禁戏剧演出考
戏剧类
对中小学开展戏剧教育的几点思考
戏剧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