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
现今西旗镇,就剩一头老骆驼。老骆驼叫梭梭,是李老根的。有人说了:“这骆驼,该进汤锅了。再老下去,连头驴的肉都杀不出来了。”
这天,伟东凑到爹跟前说:“爹,我是想让梭梭到旅游点拍照,挺来钱的。你孙儿的婚房,那可就有了!”
“甭想!”
打这起,爷儿俩天天吵这事。
末了,李老根下了狠心:“为了孙儿,为了楼房,就委屈梭梭吧!但是,我回乡下住,我看不得别人骑我梭梭身上咋咋呼呼。”
一早,老根不见了。谁都知道,他是带着一肚子气走的。
景点有了骆驼,可以骑上体验高高在上的感觉,城里人争抢着付钱。伟东成功了。
好景不长,骆驼连着几天不吃东西,鞭子抽打也懒得起来。人人说:“不行了,再不宰,连肉也得不着了。”
伟东给爹打电话,刚说个“宰”,那头就撂了。没多大工夫,这老爷子打的士车来了。
蔫蔫跪着的梭梭,一见李老根,可来了精神,伸长脖子冲他打响鼻。
李老根摩挲梭梭,拿手指头梳理梭梭的乱毛,将方便面掰成一块一块,塞梭梭嘴里,冲儿子吼:“怎么不吃?这不是吃了!”
儿子委屈:“鸡蛋也喂过,就是不吃。”
李老根抚着梭梭鼻梁:“也是呀,老了老了,连吃都不行了。”
“爹,那就送汤锅。要不……”
“送汤锅?送你去汤锅!”
李老根硬把梭梭牵到了乡下。
伟东放心不下生气走的爹,拨了手机。手机那头,爹呼呼喘气。伟东忙问:“是不是感冒了?”
“我说伟东啊,你过来一趟。”
李伟东跑到乡下,大吃一惊──爹的铺盖,在骆驼栏里。李老根斜卧草堆,嘴一张一合地喘着。
“爹,你这是弄啥!”
“伟东呀,你爹老了,走不得远路了。你替我办件事。”
“爹,啥事?你说。”
“那个……是这么的,你把梭梭呀,牵红砬子去。”
“得过沙漠呀!那儿起着狼群。”
李老根捏着儿子的手缓缓地说:“要不咋让你去?但凡能行,这事也得我自己办。”
“沙漠也行,狼也不怕,可这是为啥?得让我明白呀!”
李老根缓缓道:“别说猪牛羊,就是狗,就是马,就是有的人,也不及骆驼有灵性。骆驼呀,事事明白。骆驼呀,它有个规矩,那就是哪儿生哪儿死。它看这事呀,比人认祖宗都重要。梭梭呀,到寿头了。它呀,它不同别的骆驼,它不是生在圈里的,是生在红砬子的,所以得送它回红砬子。你就呀,替爹办了这事。”
“爹,这事我办。可是,这不是送梭梭进狼嘴吗?”
“骆驼呀,就是骆驼,狼嘴还真是它的归处。你就去吧。现在走,你呀在沙漠过一宿;要是晚了,得过两宿。走吧。”
伟东收拾着,李老根背上手,一步一步蹭着朝远处走,头也不回。驼铃一响,李老根站住了,背对儿子说:“伟东呀,可记好,缰绳什么的呀,不是它身上原有的,人给加上的,全带回来。”
“都说好几遍了。爹,我记着。”
两天后,伟东回来了,衣裳破烂,一脸沙土面子。
“咋样?”
“还顺利。还真没遇上狼。”
偉东将缰绳、笼头、驼铃一件一件从背囊掏出来,李老根“啊”的一声。儿子忙问:“又咋了?”
“没事,没事,算了,算了。”
伟东再三问。李老根说:“鼻棍没带回来。”鼻棍是穿骆驼鼻孔的柳木棍,小小的木棍。
伟东连说疏忽疏忽。李老根又是“没事,没事,算了,算了”。
第二天太阳探脸,伟东朝那屋一瞅,老爷子没影儿了,咋找也没有。伟东大呼不好,心想,爹说过,骆驼怎么来的怎么走,怎么生怎么死。骆驼生下来是没有鼻棍的,他定是上红砬子给梭梭摘鼻棍了!
伟东带上水壶,奔红砬子。一上沙漠,印迹就清晰了,明明白白是爹的。
伟东呼天呼地:他看到一只空水壶──爹没水了!
伟东连跑带爬。远远看到,群狼在撕扯一头骆驼。远远看到,一个黑点儿。伟东扔了东西,朝黑点儿跑去。
李老根躺在沙子上,安安静静的。
李老根浑身湿湿的,头发也有水。这是沙漠,怎么有水?
李老根指着远处,喘息着说:“是梭梭,梭梭含了水,反吐给我。”说完就昏迷了。
红砬子上一片红云,沙漠静静的,片片驼毛,被风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