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孙气呼呼地来到大马架子,一头就栽倒在了土炕上。
他唉声叹气,甜蜜,辛酸,痛苦,失落,各种思绪涌来,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三十年前,媳妇在这个马架子生了儿子女儿,可媳妇没福气,就在儿子当上公社会计那年,一个早上没醒来就走了。
马架子现在不住人了,整个大园子里,老孙种满了青菜,媳妇活着的时候,还在窗前的酱栏子里种些花草,花草中还藏着几棵大烟花。媳妇喜欢看大烟花,孩子大人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疼,吃点大烟土还管用。
媳妇走了后,老孙也学着媳妇偷着在酱栏子里种点花草和几棵大烟,看着粉色白色的大烟花,他仿佛看见了媳妇。
前年秋天的一个午后,她来到了马架子,老孙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这罩衫和媳妇的那件一模一样。
她和老孙说:“我家的他浑身疼得不行了,想要点大烟给他顶一顶。”
老孙停下手里的活计,忙说:“他高婶儿,我去给你拿个酒盅跟刀片,你自己个弄。”
“行。”
她挽起衣服袖子,用刮脸刀片轻轻地在大烟葫上一圈一圈地划,然后把冒出的浆用手指肚抹到酒盅里。她干活麻利,当姑娘时就当过生产队妇女队长。
老孙知道她男人得了绝症,可能活不多长时间了。再想到自己那已经走了十几年的媳妇,黯然神伤,现在的人咋这么脆弱啊,不老不小的说走就走。
后来,她又来了两次要大烟土,还给老孙拎来半土篮子刚从自家树上摘下来的甜沙果。
最后那次,她正在割大烟葫时,老孙的儿子从公社回来,屁股没挨家炕沿一下,就来到马架子,二话没说,黑脸风似的又踢又踹,把大烟秧和花草都拔了。脸拧成麻花,低声喊:“爹!种这个是犯法的!”像被发现了似的,又压低声问,“你们是不是想给我丢磕碜?”
儿子气势汹汹,一语双关,老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搭不上腔。她的脸更是挂不住了,低下头含着眼泪就走了。
没过两个月,她的男人也走了。
她住在西院,和马架子仅隔一条大道。老孙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命苦,每当眼睛不由自主地望过大道时,就会和她的眼神相碰在一起,眼里撞击起炽热火花。
一晃两年过去了。
几天前,老孙终于吞吞吐吐地和儿子开了口,想要和她做个伴,日后好有个照应。儿子听了一蹦三丈高,坚决反对,说在外面抬不起头。
儿大不由爷啊!老孙心里有闷气,早上起来后,就来到马架子,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孙躺在那里思忖着,儿子在公社当会计,是官家人,是五屯八村唯一有出息的,是要脸面的,这事还真不能怪这个王八羔子。
这样一想,他就消气了。
过午,老孙从炕上爬了起来。他异常兴奋,用着平生没有用过的精力,足足用了半下午的时间,一板一眼地扎了一个形态逼真的稻草人。
老孙外号叫大牛,像牛一样能干,手还巧。每到过年就给村里的孩子们扎灯笼,灯笼顶和底是两片圆纸壳,把彩色纸捏成褶粘上,可以折叠,玩耍方便,比供销社卖的还要好。
他不光灯笼扎得好,稻草人扎得更好。几块木头,几把稻草拿在他手里,两袋烟的工夫活龙活现的稻草人就扎好了。
他把栩栩如生的稻草人伫在酱栏子里,叹息着回到马架子,找出来那件一直保留着的媳妇的衣服,穿在稻草人身上。又凝神端详了稻草人一会儿,转身进去拿来一块给孩子们扎灯笼剩下的红纸,轻轻盖在稻草人头上。
他转身又回到屋子里,把红喜字贴到马架子门上。
老孙结婚了。
他向稻草人恭恭敬敬地鞠了躬,手颤抖地抚摸着稻草人。抚摸着,他一把抱着稻草人,两行热泪顿时夺眶而出,跌落到衣服上。他嘴里喃喃自语着:“命啊,这就是命!没招……”
这时,夕阳隐没在山头下,残留的几缕火红的光芒笼罩着村西头,宛如婚纱披在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极像一个人,尤其那件白底蓝花的衣服,像昨天從村子里搬回辽宁老家的高寡妇……
【作者简介】阿雨,本名,彭占宇。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讽刺幽默精短小说》《小小说大世界》《金山》《青年作家》《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微型小说月报》《骏马》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