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任行
树总给人以蓬勃的朝气,古往今来的诗人常以树为意象,寄托自己的感情。白居易曾写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一个“暖树”,让我们感受到春天的融融暖意。曹操在《观沧海》中感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一声“丛生”,让我们感受到树的繁茂。欧阳修也写下:“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一句“高低”,让我们感受到树的多姿多彩……树因其高大坚定、不随波逐流的姿态,而被人们喜爱,却也被贴上了太多的标签。人们赞颂它有人一样的品格,也企图揣测树的心灵。对它的过度人格化,反倒给树本来的面目蒙上一层阴霾。
树的成长,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种子,凭着昂扬的生命力破土而出,最终触摸蓝天的过程。但人们却认为“自然在任何一个生灵的身上都孕育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本质”,它绝不仅仅是为世界增添一抹绿的一种普通植物。这破土而出的顽强意志、这触摸蓝天的生命理想,使得树的形象突破了其枝繁叶茂的外在形体,成为孤独者们寄托永恒向往的载体。三毛在《如果有来生》里曾许下愿望:“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如此顽强不屈、无欲无争的大树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人生哲学呢?它们身上所被赋予的品格又真正是树的愿望吗?当我写到“树就是这样的具象”时,我感到一丝不安、一种剥离:“抽象鼓吹拉开距离并且常常赞许淡漠”。被称道为“凭借自己的毅力看到了美妙的世界”的树,它们可以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隅,也可以泯灭于历史长河中的任何一瞬。所谓“顽强生命力的象征”,并不是树想要真正展现给我们的姿态。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最有名的树大概就是迎客松了。它扎根在岩石缝里,根大半长在空中,像须蔓一般随风摇曳,可它却生得苍翠挺拔、俊秀飘逸。它那一侧伸出的枝丫,就好像人伸出一只臂膀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它的另一只手则优雅地斜插在裤兜里。它在黄山屹立千年,不争不语,只是默默欢迎着前来欣赏景色的人们,再目送他们归去。人们无不称赞,这棵树是顽强生命力的体现。但这扎根岩缝的顽强与展臂迎客的热情,难道不是正好与我们这个民族历经磨难而顽强生存,最终展开身姿迎接四方宾朋的那個时代精神契合,从而被赋予并被强化的吗?
“树——顽强的生命力”仿佛一节标签,贴在树的身上,也贴在我们心中。而这实质上是一种简单化和抽象化。它缺乏内涵,是从单一视角人为规定和剥离的词汇。事实上树并不需要这样定性的词汇来定义与描述。树即是树自身,它站定于世上,不需要任何标签与定义,不需要任何描述与叙写。它春抽枝,夏繁茂,秋落叶,冬安眠,安稳地一天一天生活,从容地一季一季度过,它不需要人来歌颂,更不需要人来定义。
反观当今社会也是一样,下定义与贴标签比比皆是。“王风雅”小朋友因患病求助网络筹款,却被爆出父母将筹集的善款用于弟弟的兔唇治疗上。一时间网民对此事义愤填膺,人肉搜索其父母,并谩骂其家人。但事实却全非如此。标签一贴,人们一时间理性尽失。急着做些什么、表达什么的网友如果能够“让事实飞一会,让理性飞一会”,那么这个普通家庭就不必承受如此巨大的情感创伤。
树的标签不过是寄寓了人在俯仰于天地中的悲哀与无奈,而人的标签却也能因他人的情感导向而被随意贴上。理性地看待世界、理性地思考问题,或许正是现代人身上所缺乏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