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玛尔河的生命里程(外一篇)

2018-11-07 23:20王宗仁
神剑 2018年5期
关键词:野草小草

王宗仁

每次攀上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我照例会有一种抵达天空的虚幻感觉,双脚一下子变成翅膀似的。同时也真真切切地生发一种心满意足的自豪。我当然清楚,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在这个高度上踩碎了白云,可我仍然要炫耀一番:这时候你平视四周,比站在地面仰望,天空似乎更高、更空、更深。是存在的空,是大中的小,唯我真的还是我自己。这时我多么想把自己揉进云里去!我再俯视青藏公路,每一辆行进的汽车都变成了蠕动的黑甲虫。我突然觉得太阳像一枚正在渗油的蛋黄,正穿破云层在吃力地下降,移动。我好紧张,太阳分明与我只隔着一朵云,我伸手就能撕下一片阳光装进衣兜。不知什么时候我乘坐太阳云果然降落在了一座桥上——其实我一直就站在桥上,这里的海拔是高,但是我明白主要还不是脚下的高度,而是精神上的。如果你不是精神上向远方眺望,即使真的到了太空,仍然看不远。

楚玛尔河公路桥,长江源头第一桥。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河是重复的,桥也如此。和它近在咫尺的沱沱河桥,被人们誉为江源姊妹桥。楚玛尔河是藏语,意为红水河。“红水”的含义,吉祥如意的佛语。我们有太多的理由相信,从这两条河的浪涛里舀一勺水,会把我们浑身洗涤得比干净还要纯洁。

21世纪之初一个刚刚复苏的春天,我驱车去拉萨途中,特地缩短了跋涉的路程,在楚玛尔河停留三天,解读这座桥。一个时代的到来,都续写出上一个时代的新篇。桥头的斜坡上有一块削磨得光滑平面的石头,上面用红漆刷写着“限速40公里,海拔4460公尺”。我踩着桥面不蹭脚的石子走了几个来回,又钻进桥洞看了又看,既关照它通体的阳光,也察看挤在它石缝间日渐枯萎的不老草。甚至连不经意间长在桥洞里某个角落里一棵不知像石头不是石头、像树根也不像树根,有人称它很可能是从可可西里顶头流来歇脚的过路客,注定不久就会消失,我也不放过。就是对这个“过路客”,我轻轻伸出鼻尖闻了许久,好亲切啊!我在桥上站着,不时总有汽车碾过,车轮下的桥面像一幅油画布,卷起又展开。砌在桥上的石子发出或悦耳或刺心的响声,它们组成的交响曲,化解了我因为缺氧给身体带来的负担,使我的生命坚固起来。

我的心在清亮的流水里颤抖,轻轻溅落。如果我不能把几十年间我亲历的这桥今天的伟岸与昔日的简杂,展现给未到过青藏高原的朋友,那么就枉跑了上百次世界屋脊。于是,我走上桥头的一座山包,轻声地告诉远方的同志,也告诉太阳:谁拥有楚玛尔河的浪头,谁就是有源头的人!

我有意和桥拉开适当的距离,在桥头找了一个可以通览大桥全景的位置,站静,细瞄。

我的心情异常放松,有一种享受生活的难以言表的舒畅。每个人都有被幸福陶醉的时候,在缺氧的高原也不例外。岸上的草坡刚刚披上茸茸衣裳,瘦了一个冬天的河水也开始变肥,好像躲在太阳里哗啦哗啦的涛声把我浑身冲洗得酥酥的畅爽。河水清亮找不到一点发脾气的模样。河流比秋天冬天干净了许多,河势不紧不慢弓着腰从高处流来,快漫到桥洞时,打了一个回旋后,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穿过桥洞急奔而去。其实,它不管流程多急多远,每朵浪花的根都在桥下面的漩涡里。我双手背在身后,像农民用踏步丈量地亩一样,从桥这头步到桥那头。我观赏大桥的壮美,找寻创作灵感的触发点。我看到草原和群峰朝远处退去,楚玛尔河从中间流来。远处的河在高处不可涉,更远处的山峰挂在唐古拉山不可登!从站在桥上那一刻开始,我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这座崭新的公路桥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更显得宏伟、壮美。桥面上那些挤着耳朵把脑袋或屁股结结实实地砌进水泥之中,像铆钉一样坚固着大桥。上面再铺一层沥青分明是给这些“铆钉”穿上了一件美丽的衣裳。平日,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我总觉得自己的目光和思维有太多的限度,可是站在楚玛尔河大桥上,我顿觉心欢眼阔。因了这座桥,楚玛尔河更像楚玛尔河了!也因为有了这座桥,我们能看到更远方的远方了!

我踏步估量桥长约200米多,加上两头的引桥,长度几乎增加了三分之一。桥面结实宽坦,并行两台汽车也互不干扰。齐至我腰的护栏像窗棂一样规整透亮。八根水泥灌浇的桥柱,双人合抱也难以并接手指,它们岿然稳定地挺立于激流里。残留在立柱上面流水漫过的粘着草屑的印迹,说明曾经也许就在昨夜激流冲刷过它。大地再倾斜多少度,河流再下滑多么深,这座桥都这样不动声色地站立着!因为那桥墩里面醒着一个修桥架桥士兵的身躯……

楚玛尔河公路桥从1954年通车至今,不含修修补补的“小手术”,有记载的大规模改建扩建共四次,每次工程都镂刻着时代变新的印迹。老的皱纹被蒸蒸而上的朝霞淹没。修桥的战士注定是刷新高原面貌的赶路人,江源的冻雪还凝在眉梢,羌塘的寒风又落满了他们的行囊。生活总是被他们点亮,再点亮,而他们一直在凄风冷雪的深夜苦战。楚玛尔河位居被人们称为“生命禁区”的世界屋脊中心地带,年平均气温零下6摄氏度,空气中的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人空着手走路犹如在平原身负50斤的重量。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年初夏,修建楚瑪尔河公路桥的一支部队,顶风冒雪驻扎河边,在桥头一块裸露着冰碴的地上撑起了军用帐篷。凛冽的暴风雪怒吼着卷起砂石像一匹野马,肆无忌惮地从空旷的可可西里迅猛而来,沿着楚玛尔河漫无边际地狂奔而去。白天战士们施工时狂风、野寒来添乱,夜里兵们加班它照样偷袭工地。工地上没有消停的日子。那几顶用粗壮的铆钉楔入冻土地固定着的军用帐篷,虽然一直在狂风里东摇西晃,却并不随风离地。环境恶劣这只是其一。二是部队的施工设备和技术还没有完全摆脱肩扛臂拉的重体力劳动,几台推土机和几十台自卸车,外加铁锹、洋镐、小推车和扁担竹筐什么的,都是官兵们必不可少的“常规武器”:“一双手和一条命,自力更生样样行!”

江河源头的暴风雪,千多年来一直那么放肆地暴窜着,千年后也许仍然不会收敛他的蛮横,甚至有时还要陡野三分。不必惧怕。桥梁工地上的火烫炽热准能熔炼它。这是一年中仅有的两个月无霜期,施工的黄金时段,冷月寒星当灯盏。雪花飞舞催人暖。曾记得为了竖起一台钻机架,全连百十号官兵轮番出征。凭体力拼,当然有智慧巧取。兵们手拉手站在齐腰深的河浪里,围成人墙阻截激流。冰冷的河面落满汗滴,热汗与冰碴相融交汇,河面盛满了暖色。河水以一种新的姿势流淌。高高竖起来的机架,是支撑世界屋脊的擎天柱。兵们的呼吸随着河浪起伏。

恶浪峰上颠,险涡波中埋。

凡是在高原生活过的人,待的时间越久,尤其身负艰辛的任务后,常常有一种爱莫能助的虚虚实实的恍惚感,不知道这一刻活着下一刻还能不能呼吸高原缺氧的空气。生命的真实价值就在于每一刻都力争让它抵达精神的霞光。入伍刚满三年的小裴那天晚上加班浇灌混凝土桥桩前,在他托战友把写给妻子的信次日发往家乡时,绝对是对自己的明天充满小心翼翼的渴求。要不他不会主动请缨去执行最艰巨且危险的浇灌水泥桩任务。无情的铁的事实却是,深夜残酷的奇寒冻得他四肢僵冷失窍,体力实在不支,瞬间就滑落到几十米深的水泥桩里,一个年轻如鲜花怒放的生命就这样凝固在了楚玛尔河的大桥上。让人惊异、痛心的是,七天后他妻子来到工地安顿他的后事时,拿出那封信竟是一封遗书。信上说,他愧对妻子和家人,他知道自己在高原执行施工任务,说不定哪一天就献出了生命。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他嘱咐妻子不要保留自己的遗体,就把这封遗书掩埋在楚玛尔河畔。不立墓碑,也不用写碑文,只舀一勺源头活水浇在坟头。让这终年冰寒的活水坚固他的墓地。妻子和战友按照小裴的遗愿这样做了。小裴虽然没有坟墓,也没有墓碑,但他的坟墓小于死大于生!

我驻足楚玛尔河的那天,心头的情感五味杂陈。我在那根桥柱和掩埋小裴遗书的结着一层冰碴的地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多少遍,反反复复地想了又想。心情很复杂,但“复杂”二字似乎又很难以真实地反映我的情感。确切地说,我心里只剩下了疼引发来的爱。他还来不及享受爱情的幸福,就把无限的疼痛留给了一个姑娘。舍不下这根被小裴生命灌注的桥柱,我对着桥柱声嘶力竭地连喊三声:小裴,你醒来!醒来吧!

嗓子都挣出血了,却没有任何回应,只听到楚玛尔河的浪涛拍舔桥柱的声音。我终于难以抑制自己对往事的回忆,想起了曾经的那座桥,楚玛尔河上那座最初的“木头笼子”桥,用此来抚慰我疼痛的心……

历史当然不可能倒转,但是把过往和今日相连、对比,任何一个建筑在它从落地初显到后来的几多变迁,命运都是千奇百怪的,其携带的历史信息自然各有千秋。也正是这几多不同,历史才变得那么厚重多彩。这就是我回顾楚玛尔河当初那座“木笼子”的原因。

那是1959年的一个中午,炽白的太阳挂在中天仿佛不散发任何热量。我们的汽车翻过昆仑山驶入可可西里莽原不久,车队停在一条河边。那条河仿佛从天畔奔腾而来,明晃晃的一条飞浪越飞越宽,不可控制的来势。最后流到这座桥前。桥架在一处平缓的地方,水势略有变慢。桥头的崖畔半埋半露着一块毛茬茬的、劈得很不规则的长方形石头,上面写着“楚玛尔河,限速10公里”,字迹有点儿歪斜,“玛”字还少写了“王”字旁,显然是临时应对,太匆忙。乍看那块似乎悬在空中的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其实不会,它的根基很深,下面有楚玛尔河的流水牵着。当时青藏公路通车不久,生活正在打扫和清点,可以理解。我清楚地记得那桥的模样,那也算桥吗?浑身上下全姓木:桥栏是木板一块挨一块地钉固起来,桥面是木板和圆木混杂铺就。桥柱呢,是好几根木柱用铁丝捆绑在一起合成的,中间的空心处填满了石子。立柱和立柱之间用或直或斜的木板牵着。暴露在外面的那些不算少的“П”形铆钉显得力不从心的吃力。奇怪的是,桥面的那一根根圆木或木板并没有钉子固定,都是活动的。汽车从桥上通过时,桥体的各部位都发出很不情愿的吱吱嘎嘎的叫声。好像随时都会连人带车翻到河里。我提心吊胆地坐在驾驶室里想,它难以承受重载,太需要一根拐杖支撑着它了!我们的车队过桥前,每台车都卸掉了车上承载的部分物资,以减轻桥的承受力。过了桥又把卸下的物资装上。

那天我们过楚玛尔河时,有一个难忘的镜头至今留在记忆里:在离桥约百十米的河面上,有一大群藏羚羊正津津有味地扎着头喝水,瞧那美气劲巴不得把整个一条河吸到肚里去。我们的汽车过桥,压得桥吱吧乱叫,也没有惊动它们,只是一边喝水一边不时地仰起脖子望望我们。我特地放慢了车速,分明听见了它们咂着水面那吱儿吱儿甜蜜的声音。随后我们的车队过了桥加速赶路了,长鸣车笛,它们才一齐长嘶狂叫地发出尖刺的声音,许是给我们道别吧!从那次以后,我再也看不到藏羚羊和我们汽车兵和平共处的情景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楚玛尔河。没有给它装饰笑容,也未见到壮丽场景。它似乎没有下跪的姿势,我们也不必仰望。一切原汁原味。唐古拉山和楚玛尔河,是青藏高原上两种不同的高度,因为有了唐古拉山,楚玛尔河才流得更像一条河;也因为有了楚玛尔河,唐古拉山就挺立得更像一座山。两种不同的高度,两种雪域风光!其后,我又多次途经楚玛尔河,尤其在我当驾驶员的那三年里,每年都少不了十次八次走楚玛尔河。每次我都会寻找这座桥留下来的和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生命痕迹。我知道,只有不断地消失,一切美好的才会留下。只有不断地消失,楚玛尔河的生命里程才会像静夜里落在它怀抱里的夜明星一样晶莹,灿亮!

一棵草变成了另外一棵草

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很意外地看到了这棵草,更没想到它又变成另外一棵草。

時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六月雪飞飞扬扬差不多模糊了视线的午后,在海拔4000多米的昆仑山中,一个铺着一层薄厚不匀积雪的洼地塄坎上,出其不意地长着一棵野草。独苗。谁信呢?茫茫冰雪世界终年积雪不化,偶尔有一点青枝绿叶,那只能从牧民或战士贴在屋里,从报刊上剪下来的画页上看到。

我停下步子,好奇难耐地打量着这棵草。它看上去弱弱的,如果多看上几眼,就发现其实它蕴含着一种百折不挠的内在气质。太阳扶着枝条,风吹来,那含在叶脉里摇摇欲坠的露珠,就是不肯脱落,只是亮亮笑了笑。我立刻对它有了敬爱之意,弯下腰细细打量它,辨认这到底是一棵什么样的草!却始终认不出是什么草,它有点像我的家乡八百里秦川的苜蓿,但叶子比苜蓿要大,且厚实。叶边呈锯齿状,苜蓿不是这样。枝杆也比苜蓿的枝杆粗壮。最给我留下抹不去印象的是在它的根部,那是一坨黑灰色、像椭圆形的硬壳,中间显露着蜂巢似的小孔,草苗儿就端端正正地长在中间。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苗儿好像这坨硬壳的遗腹子——真是怪怪的感觉。山中的风总是不停,苗儿随着无定向的风摇来晃去。谁站在它面前都会感觉它很孱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去了。但是它还是直挺挺地端站着。甚至当风吹得它的草尖快弯曲在地上了,风过后它又站了起来!

草原的天空是一片草,它支撑着蓝天。可这是一棵草,为什么它还能支撑在天边!冰冷贫瘠的雪原到底如何给了这棵野草养料和力量?

给我答案的是驻扎在昆仑山中兵屋里的新兵魏生延。新兵怎么啦?他是这棵草从落地生根到长出苗儿以至枯萎的见证者。从他的答案里,我们会惊喜地发现,生活中人们很少知晓但确实存在着另一种大自然的美。它与我们的生存、生命、情感和思想紧密联系着。小魏说,醋从哪儿酸,盐打哪儿咸,我得从头打梢给你说起……

按节令,应该是夏天了。可是昆仑山在雪的冬眠中还没有完全睡醒。尽管这里的夏天一眼還望不到边,但毕竟是夏天了。红红的太阳把漫山遍野的积雪照映得像铺上一层冷冷的金丝银绒,人们惊喜地听见伏蛰在地洞里土拨鼠的呼吸声。这时一群野牦牛从兵屋旁走过。也许是最后几头牦牛留下了三泡粪便,热乎乎飘散着热气。戴着鸭舌藏式绒帽的牧民,十分歉意地向站在兵屋旁的小魏笑笑,失礼了,这牛粪的臭味会让你们的午餐失去不少香气。他怎么会想到,这三泡牛粪变成了三盏灯,还翻晒成三朵花,不,是蓬勃出了一棵草。

那是三个星期后的一个阳光喁喁私语的早晨,小魏一直舍不得打扫掉的三泡牛粪中的其中一泡,长出了一棵草。好像是经过设计似的,不偏不倚从牛粪中间顶风而出。什么风?昆仑山的风雪。

我真佩服小魏有丰富的想象力,这棵草好像是被他牵引着来到尘世上,他头头是道地有板有眼地给我描画着小草的来由:有那么一天,一群野牦牛在玉珠峰下的西大滩,某个水草丰盛的地方吃饱喝足以后,并没有把填在肚里的草籽全部嚼烂。在胃里温热了一天,也许两天,这些草籽被牦牛带着,跋山涉水来到昆仑山下兵屋旁随着粪便排泄出来,重见天日。粪便落地处倘如恰逢一片比较松软的沙土,一阵轻风摇过,一层薄薄的沙尘盖在了粪便上。雪浸雨淋,又经过日照月浴,草籽便乘势冒出了芽儿。

可以想象得出,这棵野草的出现给兵屋里的战士,特别给第一个发现这棵小草的小魏,带来的欣喜若狂是难以抑制的。那个晨曦初露的清晨,也许是夕阳洒金的黄昏,当下哨归来的小魏猛乍乍地瞅见牛粪坨上,这棵噙着亮晶晶露珠儿的小草出现在雪地里时,他兴奋得巴不得把这个喜讯告诉天下每一个人。他当时就双腿一屈跪在了小草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的日子,小魏就像伺候刚出生的娃娃一样关照这棵野草。当时他看着发育得凄凄惶惶的小草,很心疼地对战友们说:这棵草是从野牦牛肚里长出来的,它一生下来妈妈就跑得没影讯了。没娘的娃儿想长大,全要靠我们这些好心人多照料。小草渴了,兵屋的战士们给它浇水,小草饿了,战士们给它施肥。后来发生的事,不但我没有料到,就连小魏本人也仿佛在做梦。那是在昆仑山要降落当年第一场雪之前,小魏刚给小草做了一圈挡风遮寒的小围墙,好让它顺顺当当地度过漫长的冬天。就在这当儿从京城电视台来了几位记者,要拍摄一部反映高原官兵生活的专题纪录片。他们了解到了这棵野草的故事,如获至宝。几个编导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便出台了一个拍摄计划。他们找了个罐头盒,把小草连粪带根地移栽到里面,照常浇水、施肥。还在一个小木牌上写上了“忍耐”二字,挂在罐头盒上。小草喷上水珠,显得生机蓬勃。

不久,电视台播放的专题片里,果然出现了这棵草。也许是经过了艺术加工,银屏上的草比现实生活中的草要肥壮得多,个头也显得高大了不少。尤其是木牌上那两个字“忍耐”,撇如刀,点似弹,好刚劲!我强烈的感受是,它已经不是牛粪坨上的那棵野草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棵草。

然而,就在电视上连续播放这部专题片的时候,兵屋窗台上的那棵从牦牛肚里长出来的野草,却软塌塌地枯死在罐头盒里……

我是在京城看到这部专题片的。野草枯死的消息也是小魏写信告诉我的。他在信上写下了这样发人深思的话:野草就是野草,贵在一个“野”字。“野”是它生存的前提。我们硬要把它当贵妇人似养在闺阁,甚至还要让它上电视,要那么多的人恭恭敬敬地观赏它,使它失去了野性,它的生命不结束才怪呢!

其实,人应该怎样活着,说复杂也很简单。有时一棵小草就使你懂得了生活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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