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学森
秋天一来,落叶遍地,满眼空旷,人们似乎不愿再外出,我更是有些畏冷,这些都加剧了我空落的心情。警备区通信站五连的营房楼后有一条小河。小河里水很浅,可能谁在那里养过鱼吧,还在水边竖起了一个牌子,上写“禁止捕鱼”。然而可笑的是,牌子已在水里沤烂了,只是那四个字还清晰可见。
那个时候,我知道同晓灵的故事已经结束。但每天依然等邮递员来,上午十时是我的全部希望和灾难的信息源,我仍固执地等着看有没有她的来信。等到的当然是失望,现在想当时我肯定很可怜,很憔悴,1米75的个头才一百零几斤重。军装是那样肥大,整日就是一个人在营区里晃晃荡荡。有时也参与打篮球,一个人横冲直撞发泄着什么,一旦球打完了,心里的空落更难以复加。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独处,楼后小河边,更远处那片小树林。坦率地说,我不是个好兵,有好几次在全连晚点名时,连长几乎把全连战士表扬个遍,唯独没我。一开始我还无所谓,心想,我反正不想当标兵。但没表扬不就是垫底了吗,想到这里,我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同晓灵的故事源自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首诗,那首诗那么亲切灵动,写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好像是这样开头的:你当然不知道/我跟着你的身后/走了好久好久/直到你拐进一座树林/直到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为你点燃一支香烟…… 呵,那是一种心碎啊。更重要的是看到作者晓灵的一张照片,那是怎样的一张照片啊,粉嘟嘟的娃娃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那么惹人爱怜,此后我近乎疯狂地寻找着关于晓灵的一切信息。后来又阅读到她的其他作品时知道是军区医院的一个护士。看到这些,我的心狂跳起来,因为晓灵和我是同一个军区,瞬间就使我有了一家人的感觉。冲动的我想马上同晓灵联系,但又一想,不行啊,晓灵不会看上我的,她名气大我许多,我仅仅是个喜欢詩歌的战士,而她应该是一个有名气的军官诗人啊。
要不是因为后来的事情,我大概同晓灵的故事会无疾而终。不久后的一天,这个海滨大都市一家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学杂志《海上》邀请我去编辑部实习,那一瞬间我首先就认为可以和晓灵开始了。上班一个星期后,我平息了一下新鲜而激动的心情开始给晓灵写信,当然是约稿信,我故作天真道:晓灵同志:知道你是一个部队诗作者,近几年看了你写的一些东西,感觉特别出色,就萌生出约你稿子的愿望。我仅是一个实习编辑,也是部队的一个诗作者。也许你的诗歌最终发不了,但我却收获一个诗人,而你也认识一个诗友。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是军人并在同一个军区,因此我固执地认为我们就是一家人,隆重期待你的来稿。信发走后,我相信很快就会回复,因为对一个普通作者来说,《海上》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我错了,接近一个月不见她有信来,我天天盼望着寄自她那个城市的信函,但伴随我的一直是失望。终于我沉不住气了,又发一信,这次是公事公办姿态。写道:晓灵同志,一个月前曾发一封约稿信给你,不见回信,没收到吗?木头。木头是我的笔名,我的名字中有木字,况我认为我没心眼,就像木头。这封信后奇迹出现了,第三天,我收到一封来自那个城市所在省军区政治部的挂号信函,撕开一看,上面写道:木头,等了你一个月终于等到你的第二封信,你为什么不更早给我写第二封信呢?你真是个木头啊!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心理?人家总要矜持一下嘛,可你竟让人家矜持了一个月。真后悔这种矜持,这一个月我想如果你再有信来,我不管干着什么,会立即停止下来,马上给你复信的。请原谅我的任性吧,木头,我现在急着写这封信,想赶在下午四时邮政信箱开箱前发出,以便让你早一分钟看到我的态度。接下来我再整理作品,明天发给你,至于发不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认识了木头,晓灵匆就。
在这个夏天,我就这样认识了晓灵,这样的通信可想而知我们会发生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就是那个夏天我的青春被严重撞伤。让我来告诉你后面的故事。接到晓灵回信,我自然马不停蹄地回复,我说:现在是正午时分,整个楼上已人去楼空,只有木头在为晓灵写信。我没去吃饭,感觉不到饿,只是感到此刻写信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就这样我同晓灵频繁地倾诉衷肠,但我们谁也没说一个爱字。她寄来四张照片,并说要不是显得太过殷勤会寄更多。晓灵太漂亮了,有军装照,那是一个女兵的神气和骄傲。有便装的,那是一个温顺女子的气质,大度、娴雅,并透出高贵。她还要我的照片,说只要看到木头是长着两个眼睛的就高呼万岁。终于他看到了我,那是一个午后,我在楼前的院子里鲁迅先生青铜塑像旁照的。先生坐在他的藤椅上,习惯地手拿烟斗,眼睛深邃地目视前方。我站在先生身边,心里暗暗说:先生啊,在你身边让我沾点你的仙气吧,因为这张照片是送给一个诗一样的美丽女子啊。
我在《海上》的实习正渐入佳境之时,部队突然来了电话,说凡在外被借调的军人统一回各单位,说什么要搞整顿。我心里一凉,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这个时候我多想得到晓灵的安慰啊!我给晓灵写了封长信,用一张很大的白纸,也不打格,写得密密麻麻,展开简直是一张大字报,很悲壮的情绪。我知道晓灵会很快安慰我。晓灵果然来信说:你去过黄山吗?咱们去黄山吧,我现在甚至想把我的假期安排在你退伍的日子。咱们一起去黄山吧,知道吗?黄山的爱情和风景一样有名啊,让我们去那里寻找爱情吧!面对晓灵善解人意的宽厚,我彻底被降服。于是我勾画了一个个美好的图像,我甚至想着把晓灵带回家,带到鲁西马颊河岸边那个小村子。让奶奶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知道木头带回一个漂亮的女军官当媳妇。尽管我的家乡是贫瘠的,但我幻想我们会因诗歌的力量而受到尊重。我完全昏了头,心想诗歌的力量原来这么大,因为写诗让我得到爱情得到美丽的晓灵。于是,我对晓灵说:我去你处是不可能的,一个战士是没有理由请假的,你来吧,我们该见面了,我总不能仅拿着照片欣赏媳妇啊。
晓灵终于来了,在我恳求之下她利用周末坐五个小时火车君临我所在的城市,我只是一个小兵,但恨不得用胸中十万武装迎接她,在信上我说你要穿军装,脖子上围个红纱巾,手里拿一本杂志。她回信说,这不是地下党接头嘛!行,一切遵你的意见,明天见!第二天,我请了假,一个人早早地悄悄溜出营房,出门前,我没忘跟最好的老乡张旅店说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旅店有些悲切,好像上战场一样。我说,晓灵今天来,我去接站。旅店好久不说话,沉默了半天说:去吧,既然来了就去,反正就这一锅了,看看是啥饭。张旅店对我们的事情一点也不看好,他本分踏实,不像我一样风花雪月。他不认为一个士兵同一个漂亮的女军官会因诗歌而结缘,最终成为一家人。因此说,如果不能结婚,那种恋爱是毫无意义的,他了解我的一切。此刻我已一意孤行,真像子弹袋空空而冒险上战场,并且连勇气也没有。一开始是她的诗歌吸引我,然后是她的人,再然后是她的风情,我已无法阻挡这一切。我不能让在眼前晃荡的红苹果变成气球,所以我认为自己的追求一点也没错,但当时不知道自己错的是自己的出身与地位啊。赶到老北站,我买了站台票,刚走上站台,正巧那辆火车进站了。我顺着那辆火车头向尾部走去,我极力找穿军装的女军人,一直走到车尾也没看见。我知道她肯定就在车上,只是我没看见。我急忙向出站口跑去。在出站口我左顾右盼着突然发现就在我20米远的地方一个女军人看着我在笑。啊!红纱巾,手里杂志,是晓灵。我连忙跑过去,晓灵说:早就看到你了,一个人傻乎乎地光往后跑,人多我又不能喊,就先出来,反正你早晚会出来。我只是傻笑,拿她的包说:走,我们回家吧。她激灵道,你还有家啊,把部队当家吗?真是好战士!晓灵语速很快反应很快。我说:你怎么像我的领导啊?她答:不是吗?我可是正连职护士,你们副连长要懂规矩的话应该先向我打敬礼的,连长吗,可以握握手,晓灵骄傲地说着这一切。
晓灵在我的军营住了一夜。晚上我到营房附近的小吃店买来许多食物,还买了两瓶啤酒,我却一口也吃不下。我向晓灵倾诉着我全部的心事,寄托所有的心愿,我朗诵她的诗歌,一首又一首,让她惊奇万分。很晚了,我们乘公交来到繁华的南京路,来到人流如织的外滩,也在那座著名的情人墙上留下我们的身影。在公交车上,我为晓灵抢占一个座位,让她坐下。我则在她外面用双臂护围着她,这时诗情勃发,我当口吟出:闭上你的眼睛,让桅杆垂落,让星星回到外婆身边不再出门,我用钢缆一样的双臂,为你加固了一块宁静的天空。晓灵更聪敏,接道:我是天使,贪婪一座丛林,不要说天空与大地的交换理由,我宁愿成为一只松鼠,安栖于一棵大树。我知道晓灵在说我,我的名字里面有木啊,所以她称我为大树。回到住处,我们继续交谈各种话题好久好久,一直到她催我,好了好了,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晓灵要睡觉了,大树请回避吧。我那时十九岁,心里对晓灵确有蠢蠢欲动的想法,但我不敢,我怕我们洁白无瑕的感情会因我哪怕一丝一毫的唐突粗俗而戛然而止。于是,我说好吧。
回到宿舍后,我几乎一夜睡不着,反反复复想着这来到眼前的各种事情。第二天天不亮,我就穿衣起床,来到二楼的连队临时招待所,准备叫醒晓灵。晓灵睡眼惺忪,为我打开房门。我实在没话,又不敢贸然,就说:睡不着了,喊你早点起,我们到外面玩去。晓灵站起身,我却顺势躺在她的床上,晓灵说了一句:哎,怎么此起彼伏了,你不是说要早起外出吗?此刻我已很低沉。说道:晓灵,我们怎么办啊?啥怎么办?我们不是很好吗,快去拿你的牙刷让我用用。她还是那样的语速。我急忙下楼跑到我的宿舍拿牙刷,她也不客气,去刷牙洗漱。回来我还是接着问道:我们的事下一步该怎么办?怕她再打岔,我接着很具体地说:你能成为我的媳妇吗?我们未来能结婚吗?你走后我该怎么办?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心里如释重负下来。晓灵这次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她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需要顺其自然需要水到渠成。我又不能说你当初写信时的热烈是为什么,现在又是为什么等等,只是感觉我们的事完了,不会有美丽的结局了。但我确实不甘心,因为同晓灵在一起是多么美好啊,她让我充满幸福充满憧憬,生活因而变得有意义。晓灵中午要返回她的城市,早饭后我去送她,一路上我们仍然喋喋不休讨论诗歌和人生,只是我知道随着晓灵离开我的时间渐渐临近,一场被折断腰肢的青春灾难马上要上演。
终于要检票了,检完票我同晓灵随人群挤进站台,那辆绿色的列车静静地在那里停着。我同晓灵上车找到座位,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那样凝视着她。她几次催促我下车,直到列车员开始提醒我才依依不舍下车。下车后我又伏在车窗旁对晓灵说:即便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但今天你也不要说出不行那两个字,请给我一个明天吧。而明天是未知的是会发生一切可能的,好吗?此刻可以看出晓灵凝重而痛楚的心情,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很低地说了句,好吧。火车终于启动,我握紧晓灵的手终于松开,我知道我松开的将是我全部的未来。
我的营房是很大的院子,但整个院子很空荡了,唯一的风景是一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偶尔走来荡去,她是谁?好像是一个干部家的小保姆,她一来往往引发战士们一阵阵山呼,使打球也更加充满实战的血气。而我也混在打球的阵容中,但时而心不在焉,我在想,今天晓灵回来信吗?晓灵走了快一个月了,她的信在逐渐减少,周期在逐渐拉长。我知道她已清醒,而我依然在梦中沉睡不醒。
连队秋季在进行一个很重要的施工任务,我们每天要到郊区工地上,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炊事员们将饭菜送到工地,一次是吃红烧肉,三排长见有红烧肉,高呼一声:同志们,大家看是什么饭啊,是红烧肉,是连长亲自安排的。意味着同志们的辛苦领导铭记在心,还意味着下午还有更艰巨的任务需要咱们干啊,吃饭吧,攒点力气继续奋斗。三排长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讲的连长连连皱眉,说得我们也一下子松弛下来,对红烧肉的兴趣马上转换成对下午巨大工程的恐惧上。
轉眼到了9月,盼望着的退伍终于有了动静。先是想要退伍的老兵开始睡睡懒觉,领导也睁只眼闭只眼,施工时请假外出领导也满口答应。有些老兵开始找领导要求解决医疗费啊,解决一张党票啊,连队都尽可能满足。实在满足不了怕他们闹事,营里干部就来蹲点,来了先开个会,说帮助连里解决老兵们的问题,希望老兵们站好最后一班岗,为新兵留下优良的传统等等。最后也不忘警告一句,如果哪位老兵无理取闹,就坚决采取措施云云。我也想退伍,因为同晓灵的莽撞遭遇,连队包括这个城市给了我太大的伤害。因为在这里再没人抚慰我,我想回家,想回到那个鲁西的小村庄,回到马颊河畔。在河边的草滩上睡一觉,让所有的记忆都消失,只有蓝天、草地、蝴蝶、羊群与我相伴。我清醒地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兵,虽然我不捣蛋,不干坏事,遵守纪律,但我业务确实不咋样。我们都是有专业的,比如我的专业是通信电缆维护,需要较强的电工学知识,我从小就对数理化厌倦,自然学不好,干活时动手能力很差。有一次那条通往海军基地的电缆出现故障,抢修时班长跳入马路上的排水管道,那里面有我们维护的电缆。我负责配合,班长需要各种工具器械,往往一向上伸手,我就应该马上递给他所需要的尖嘴钳、螺丝刀或喷灯、焊锡等物品。但我心不在焉,不知道班长需要什么,就把一堆东西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挑选。班长在紧张地操作中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木头啊,你除了会写诗还会干啥?从此再不用我配合了。我能干些什么呢?那就做后勤吧,战友们工作时,我采购些物品。到吃饭时联系饭店或同连里的三轮摩托车驾车员陈军买外卖。记得有时候是冬天,夜里经常抢修。干到凌晨,战士们饿了,要吃饭。我们本有一辆箱体密封的工程车,我偏不喜欢坐。就拉上陈军,裹上军大衣,在城市的清冽凌晨飞奔,那是一种很拉风的感觉。陈军是湖北兵,是警备区的四大飞车手之一。他的故事源自在营部门前,他同一个干部挥挥手告别。干部刚转回身,又想起一事,连忙喊道,哎,陈军。一看哪有陈军的影子,只见摩托车已驰到大门口了,营部离大门约有近200米远!说起四大飞车手,有一个是我老乡。据说他曾豪言,在这个城市的任何方位,只要你说出地址,我会在半个小时飞到。那个时代城市规模还小,但也是个国际化大都市啊。那老乡闯红灯、逆向行车甚至走人行道无所不会。有一次在延安路他闯红灯遇见交警拦截,他跳下车手里拿着装着修车工具的袋子,急促地说:我是总参三处的,往警备区送紧急文件,车我不要了,我打的走,出了任何问题,你负责吧!交警哪见过这阵势,慌忙敬礼致歉并指挥别的车辆暂停,放他快速离去。许多年后我问这老乡有否这事,他笑而不答。至于剩下的那两位飞车手如何飞车,至今也不知道,想到这就感觉遗憾得很。
虽然我不是个好兵,但也绝对不坏,临退伍时指导员还专门找到我,找我谈对连队建设的意见。他知道我不再要求留队,因此他说:听说你也要退伍,你就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谈谈咱们连队的情况和建议吧。我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从连队传统,目前的兵员构成以及战士文化差异、地域分布上侃侃而谈。最后我说:要从根本上改变目前的面貌,要严肃治军,铁腕整顿,把那几个影响较坏的“赖皮兵头”来一次清洗,纯洁队伍等等。我的一番话让指导员听了不相信是一个仅在部队当了三年兵就要退伍的战士所说的话。他感慨地看着我说,还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些,看来对你认识不全面啊,你自己说,你不是好兵,但具备一个思想政治工作干部的素养。要说起来我这指导员的位置应该你当,指导员看起来有点感动地说:你还有啥困难需要连里解决。我知道我的问题连里说了不算,就说:没有,我不会给连里增添任何麻烦,我只要一个退伍老兵应该要的东西,其他啥也不需要。指导员,连里老兵退伍在即,你工作千头万绪,我帮不上什么忙感觉愧对连里多年培养,指导员更加感动地握紧我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同晓灵的故事没有结局,我固执地认为,即便天荒地老,我也在等待一个完整的爱情仪式结束。因为我对她说过,不要说不要说不行那两个字,今天不要说,我在等待明天,而明天是不可知的,是会发生一切可能的。晓灵,我不再问你我们将来会怎样了这个问题。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我可能再找到你,在我的孙子陪伴下找到你,那个时候你肯定也是满头白发,皱纹密布。我会蹒跚着脚步找到你大声说,晓灵,五十年前没勇气对你说那句话,今天当着儿孙的面大声对你说,晓灵我爱你,你知道吗?
登上退伍的列车是下午5时,连队领导们率领几乎留队的全部官兵到车站为我们送行。这一刻,所有的官兵眼圈都红红的,大家一遍遍拥抱一次次握手,原来曾有的摩擦和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我们一遍遍想着战友这个词,火车启动了,我们都脱下了军装,但都向车下久久地敬着军礼。
火车要经过长江大桥时正是午夜时分,晓灵此刻在干什么呢?火车惊扰你的甜梦吗?在铁路桥上,我望着车窗外长江两岸依稀的灯光,想着诗歌晓灵,想着大都市和我即将回到的鲁西马颊河,火车的嘶鸣和桥四周的震颤震耳欲聋,特别是火车那声悲怆的长鸣已使我泪流满面。
五年后,我出差去京,偶然获悉晓灵在这座城市一军校就读,心里一惊,顿时狂跳不止,久久不能平静。五年来我一直被晓灵的爱情所折磨,在折磨中我一直苦苦等待那一个永远的空谷会腾起万千的马蹄声……
在学校阔大的练功房一隅,我几乎像讲故事一样给晓灵讲述我离开她一千八百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回忆,她的几次欲言都被我打断。我凝视着比五年前更清秀、更沉静的晓灵说:今天你只能做听众,你应该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对她倾诉着我的一切:告别军营、回望与晓灵曾经驻足的地方,老家、马颊河、小城、单身宿舍,我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向晓灵朗诵我的《情殇》《走出南方的雨季》《晓灵,一个永远的名字》《我的北方爱情》,我旁若无人地用激动又急促的语言密集轰炸般向她倾诉着,直到我看见晓灵的眼睛里泪珠几次从那里滚落。
正午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从西墙上方的天窗里斜射过来的一抹红晕,我很累,很累,又感觉浑身虚脱,身子轻的像一枚羽毛,我的心情才开始又平静如水。我记得对晓灵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知道五年前为什么在火车启动时最后一刻才向你表白心迹?因为纵然拒绝了我,我也听不见了,我宁愿做无望的等待也不愿过早品尝恶果,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又不远千里找你吗?因为我想得到一个爱情仪式的完整,无论爱情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我不相信五年前的分别是我们的最后,尽管我早已经知道结局。
最后,我要告诉读者的是关于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局。第一,北京的那次相逢至今又有二十多年了。第二,那天晚上是晓灵请我吃饭,饭桌上我们都很开心、快乐,相互講了许多趣事、笑话。第三,分手时,我们交换了各自的最新联系地址,但至今我们谁也没和对方联系过——也许都不愿再触碰内心的伤口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