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丹
1969年10月,29个“发电人员”来到位于四川乐山夹江县、对外号称“西南水电研究所”的909基地报到,被编入第12室。其实,这里是中国潜艇核动力研究设计基地以及核潜艇陆上模拟堆,云集着国内顶尖核专家和科研人员。
这29人和分到其他地方实习的7人一起,被称为“09小分队”,是中国第一艘核潜艇艇员队伍中最早的一批。当时,舷号“1701号”的这艘核潜艇即将下海,面临一场生死试航。
实习
艇员们来909基地时,主体工程刚基本完工,进入安装和调试阶段。
每天,彭士禄、李一传等国内专家和二机部的技术人员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给29人讲课,讲授核物理、热工水力、高等数学、化学、电子学、辐射防护等几十门学科,课后再实操、模拟演练。
理论学了三个月之后,开始学习安装、调试、运行等各个环节。
在参与试验演练时,剂量员刘洁清曾经三天三夜不休息,盯着测量反应堆的放射性变化和压力变化。反应堆一旦管道破裂,水溢出来的力量比子弹还要厉害,能打透5厘米厚的钢板。一位科研人员曾问他怕不怕,说新疆试验原子弹是在几十公里以外,而这里离原子弹只有5米。
一年后,实习人员全部合格,无一人掉队。多数人的体重都掉了一二十斤。
下海之前,要在陆上先进行一些试验。
舱段军士长郭富群带领几个战士去上海,在海军科研六所做深潜耐压试验。这项试验极为痛苦,战士们进入密封空间内,用压缩机往里加压。随着压力升高,他们头晕目眩,耳膜被挤压得疼痛万分,但都坚持到了最后。战士于忠文的耳膜被撕裂,终身致残。
惊涛骇浪
从1971年开始,到1974年交艇,核潜艇分3个阶段出海26次,进行各种试验近200多项,完成了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试验试航任务。
从表面看,潜艇试航顺利正常,几乎没有发生重大事故,只有内部人才清楚其中的惊涛骇浪。
一次,出海试航战前动员,崔桂江说:“大伙儿都不要害怕,我们有祖国的强大后盾,303医院把床位都给我们准备好了!”一位军士长接茬说:“火葬场也准备好了。”
1972年上半年的一天,长达97米的核潜艇在渤海湾做下潜试验,在水下高速航行时升降舵突然失灵,造成船体大纵倾,眼看还有3米就要撞到70多米深的海底。
千钧一发之際,水手长张琳迅速反应过来,马上手工操作,将水平舵调整到上浮角度。杨玺下达回舵口令,但舵却卡住,核潜艇以极大的首倾角度冲向海底。水手长张琳报升降舵故障,杨玺下达口令“停车、退三”,同时下令“首主水柜排水”,舱段军士长郭富群迅速徒手转开了二三十个直径30厘米的大阀门,这种阀门平时成年男子转动一个都是非常困难的。主机兵龚徐洲立即在后面倒车,艇首迅速抬起。紧接着中间主水柜排水,再向首水柜适当注水,保持首尾平衡,直到艇浮到半潜状态。
近5000吨的潜艇被成功拉回,跳出水面近两米。
这是一种99%会艇毁人亡的状况。整个排险以秒计时,犹豫一秒钟,核潜艇一旦触底,艇内正在运行的设备就会脱离船体,管道爆裂,上千度的高压蒸汽涌出,艇内所有人会瞬间变成“拆骨肉”。
刘洁清日后和战友们回忆此事,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因为类似的险情实在不胜枚举。大家拍过集体照,政委说是以后立功受奖用,战士们都觉得不如说是遗像。
1974年的一天上午10点多,一场九到十级的强台风掀起恶浪,用巨大钢缆固定在码头的核潜艇像要脱缰一样剧烈摇晃着。
警哨吹响,艇长杨玺下令紧急集合,目标码头。全体艇员顾不得穿救生衣,马上冲过去,像拔河一样在台风中抢救潜艇,防止其被卷入深海。
核潜艇不停地与码头撞击,艇舷出现了很多坑凹。无线电战士罗建华冒着被剧烈摇晃的潜艇挤成肉泥的危险跳下去加固碰垫,海浪把他整个人抛到两米高空。艇上的30多条缆绷断了很多,一旦打到人,就会把人拦腰打断。
一直到下午近六点,风静浪止,大家身上伤痕累累,钢缆上血迹斑斑。葫芦岛造船厂的师傅把码头的柱子重新焊上,把缆绳系好,疲惫不堪的艇员们才终于回到基地。这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出于保密原因从未见诸报端,更没有机会立功受奖了。
1974年8月1日上午10时许,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交艇命名仪式在渤海湾畔举行,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宣读中央军委命令:现决定,将该艇命名为“长征1号”,正式列入海军战斗序列。
(摘自2018年8月10日《报刊文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