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组诗）

刘大伟

山路

多拐几道弯，才能逢着

一个路人。显然

这样的空寂，为一簇簇马莲所察觉

它们悄然绽放于砂砾之上，用血脉里的蓝

为世间所有的孤独，点亮颜色

一朵车前草，索性站在路中央的

裂缝中。用它颀长的花果

画出弯弯的叹息——

那么远，这座微恙的山

何时能收拢，离散于草叶间的背影

山路，依旧迂回

再拐几道弯，它就能捧出

钙化前的那份柔软了

山居

汲水，温酒，烘烤土豆

柳枝的濤声荡漾着

送来山寺悠远的钟声

独坐岩石，看落木萧萧

内心的鹰隼开始敛翅

一汪水，映出黄昏光滑的脊背

风乍起，整座山都在摇头

走回低矮的木屋，我看到

一本书正在被自己阅读

晾晒的衣物，互相依偎着

时间被隔在窗外。屋檐下

一朵孤傲的花，露出了秋天的伤口

山雨

落下来，进驻你

草木的深渊

骨殖的硬和满眼的苍茫

不打算回去了

所有的步履，携带尖锐

一株一株，穿透命运

如果可以，把云朵也牵连来

种在你坚实的腰部，好让你雄性之根

从云端举出太阳……和我们一生的绝唱

山歌

这水声，是最软的

在一株青稞的宣言里

不肯枯寂的麦芒，握紧厚厚的秋天

流动……从心底捧出闪电

浸入你的庄园，最后的王

终成俘虏

荡漾，荡漾。星子无声滑落

泛起圆润的波纹。青稞玲玲的曲线上

落满了银霜

摘下你的王冠吧，做成

柳梢上的月亮

这水声，诉尽山河衷肠

山魂

五石嘴暗下来，大雨如花

漂来春天。岩石之路缓缓垂落

像是一把梯子

看你走过林间，孤独成一棵

驼背的树。鸟雀飞来

荒草不懂禁忌，绕过你

朽去的双膝

我知道，你是去送葬的

为那个受难的春天，也为自己

雨好大——你弯着腰

却不肯下跪

每当大雨来临，我就望向那座山

只看到，一棵树的暗影

哦……祖父

山鹰

大风之上，蓝天下

一串褐色符码，盘旋成一片暗云

是山鹰——它能看穿

活着的死去的骨头里的磷片

走在群山的皱褶里，我感到

岩石上落满了它的桀骜和阴冷

它用同样的褐色，看穿这个世界

将自己，融入一块石头

但我知道自己无法逃脱

——这孤独的舞者，有时遁入虚空

有时用啄食过尸首的喙，悲哀地宣告——

我，我们……已是无法相认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