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门认证到“好久不见”——珠海市十年认证改革结出硕果

■文／本刊记者 徐颢

5月23日，在人社部召开进一步加强社保经办系统窗口作风建设视频会议结束后，广东省珠海市社会保险基金管理中心主任郑道池第一时间给广东省社保局局长阙广才发了条短信：“通过今天视频会议听了贾怀斌主任的讲话，更坚定了我们珠海10年前通过收集卫生、公安、民政和社区的死亡数据，进行大数据比对的养老资格认证改革是对的，对今后进一步解放思想、转变作风，做好经办服务充满信心！”视频会正式宣布在全国取消养老金领取资格集中认证，让郑道池忐忑的心终于释怀，他带领珠海社保人走的路一下子变得光明而正确，过去值得记念，未来前程可期。

一场静悄悄的改革

早在2001年，珠海市社保中心成立不久，“在经办过程中，我们发现有瞒死不报现象，一经清查，发现有的居然瞒了很多年。”郑道池说，这成为珠海社保中心将待遇资格认证提上工作日程的开端。2003年2月，珠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珠海市人社局前身）印发《珠海市领取社会保险待遇人员资格认证管理办法》，珠海市社保中心决定开展领取基本养老金人员资格认证工作。采取的认证办法为常住珠海的本市户籍领取基本养老金人员于每年的4—6月到中心办事窗口进行现场指纹比对认证，非常住本市或非本市户籍人员提供各种生存证明材料认证。2003年是开展现场照相和采集指纹的第一年。

2003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非典”肆虐全国，恐慌情绪弥漫。此时推出的资格认证管理办法却是开弓难有回头箭，这让珠海市社保中心陷入两难：做还是不做？不做，消息已经公布出去；做，“非典”传染的风险难以控制。社保中心几乎是“硬着头皮迈出了第一步”。

当时的珠海市社保中心大楼三层经办大厅挤满了好奇又着急的老人家。特殊时期，经办大厅内安放了数台电风扇不停地换气，在室内喷洒醋，用蘸了消毒水的抹布擦拭环境，还准备了远距离红外温度探测器。当时需要认证的参保退休人员有3—4万人，全市3个社保中心办事处和24个劳动所各安排两名人员分别负责照相和录指纹。退休人员周美好见证了认证工作起步的这段历史。周美好2002年退休，所辖社保经办机构在珠海市斗门区。所幸的是，她家就在社保中心办事处附近。老人们每次都赶在社保中心办事处开门时就过来排队，队伍从柜台前一直排到大街上，一排就是几个小时。抱怨是难免的，“不是为自己，只是看到有的老人年纪大了，病了或者行动不便，还需要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认证，这很折腾。”市社保中心副主任吴浪飞就曾亲眼见到一位80多岁的老爷子被两三个人搀扶着走上三楼进行资格认证， 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与此同时，因不能及时认证而停发养老金的现象每月都有发生，围绕集中认证模式问题出现的议论越来越多。

受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社会保障基金委托，珠海市社保部门协助澳门领取养老金（或残疾金）人员办理在生证明（摄于2015年6月10日）。

2005年，珠海开始调整集中认证模式，办理认证时间调整为全年通办和规定时间集中办理相结合，即市区的社保中心办事窗口全年都可以办理现场认证，部分偏远区镇则在规定的时间内组织集中办理。在资格认证工作上，算是前进了一小步。但照旧被骂，因为根本问题没有解决——窗口认证对于行动不便的高龄老人来说依然是个负担，再加上老人常有指纹开裂磨损的情况，常常需要重复采集，也给老人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是怕我不在了吗？要看看我是不是活着。”类似的抱怨化为一个个不和谐的“音符”，为社保经办工作带来了难听的“杂音”。

一场真正的改革在酝酿之中。它不再是小步迈进，而是理念上的彻底变革。2006年，恰逢珠海市加强机关作风建设，在此契机下，时任市社保中心主任的黄文颉提倡经办人员换位思考：“如果是你的家人来现场认证，你怎么看？”大家七嘴八舌，但一致认同“这是一项费时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我们必须另外寻找一个更加便捷、高效的认证途径，在方便养老金领取人员认证的同时减轻窗口的经办压力，保证基金安全”。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当珠海市社保中心开始探索其他认证手段时，契机很快降临：市公安局主动找上门来，为一个案子在逃的十几名嫌犯的信息向市社保中心寻求帮助，希望获得涉案人员以前的工作单位和社会关系信息。珠海市社保中心马上提出“我协助你，你配合我”的互助方案。从此，珠海市的待遇领取资格认证工作从台前转向幕后，方式从“活人陪跑”转向“管住去世的人”。很快，珠海市实现了所有医疗机构的联网结算，社保中心通过与公安部门、医疗卫生部门的数据共享比对，开始利用大数据来认证社保信息。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与突破。“以前现场集中认证被骂‘折腾活人’，如今取消现场认证会不会又被嘲‘给已亡人发养老金’呢？”压力和被质疑一直萦绕在社保中心所有经办人员的心头，大家只能低调行事。这是一次不能声张的改革，从行政机关到经办机构，大家心照不宣：认证不是不做，只是需要换一种方式，以数据比对来取代现场认证。

摸着石头过河

资格认证方式变革后，退休人员与经办人员久违的碰面合影。

珠海市社保中心养老保险一科副科长杨晶于2013年入职，当她远在西安的父母还在手执当日报纸对着电脑摄像头配合动作进行认证的时候，得知珠海市早在2008年就已利用后台比对数据实现认证工作的简化， 她震惊了。入职之后，身处经办一线，杨晶由衷地感叹：“这场改革，我们虽然提前了10年，方便了退休人员，但自身却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吴浪飞将风险归纳于两个主要方面。首先，前些年大数据环境不佳。如市公安局与市社保中心共享的是户籍信息，死亡信息需家属主动申报注销户籍，如果出现死亡不申报的情况，数据可能引发认证错误。在医疗机构信息采集方面，同样也存在信息遗漏的状况，目前医保结算系统对住院患者的生存信息按卫计部门规定进行了采集，但对门诊就诊结算未采集患者生存情况，另外对非医保患者也无法采集生存信息。这些都成为信息比对的漏洞。其次，诚信体系和惩治体系欠缺。“比如之前有两公婆重复领取养老待遇高达37万元，我们上门反复沟通做思想工作无果，被逼启动民事诉讼，结果法院传票一到，对方就心虚了，按照规定退还了2010年之后重复领取的待遇。”吴浪飞笑称自己经常站被告席。珠海市社保中心2017年涉讼23起，其中就有10起是因为参保人员重复享受被停发待遇所导致。“社保在一些人眼里是块唐僧肉，总有人认为两地享受待遇理所当然，这也充分暴露出目前诚信和法制环境的问题。”吴浪飞说。

改革总是在探索中不断完善。关于资格认证，珠海原本就具有一定的制度化优势，比如，珠海市建立了从原工作单位一直延伸到街道、居委会、村委的退休人员社会化管理网络，其中还有一支社保协理员队伍，他们服务退休人员，在“熟人社会”里成为信息收集的集中点。黄金喜就是其中的一员。在泥湾居委会，她负责辖区内900多人的退管服务，每半年时间，就要逐一问候一遍，或打电话与老人拉拉家常，或在节假日上门探访。市社保中心还将年满75周岁以上的高龄老人或两年内未在市内产生任何医疗费用等情况的退休人员纳入特殊关注人群，将名单下发至各社区，由跟黄金喜一样的社保协理员上门核实认证。每年，经这支协理员队伍核实停发待遇的逾千人。

此外，珠海市社保中心一直寻找机会与市殡葬部门合作，加强数据比对工作。但在2014年以前，市殡葬部门缺乏计算机管理，信息多通过纸质保存，比对难度过大。2014年10月，借市殡葬部门向省民政厅上报数据的契机，市社保中心要求信息共享，从而确立了与市殡葬部门进行季度信息比对的模式，借此及时校验公安部门的数据，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数据准确率。尤其从2016年开始，殡葬部门出台必须在公安部门注销户籍之后才能火化的规定，更是大大提高了公安部门户籍信息的准确性和时效性。

经过不断完善，以前50多人的工作量如今只需要一个人便可完成。每月25日做养老待遇支付计划之前，市社保中心的科员张帆只需登陆珠海市劳动保障信息系统，就能查询到与公安核对结果明细和退休人员医疗申报死亡名单，以及来自本市两个殡葬所的火化信息。他只需根据这些信息，逐一停发养老待遇。截至2018年5月31日，珠海市领取基本养老保险待遇人数超过17万人。17万人的资格认证工作如今只需占用张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可完成。经办人员工作压力缓解，退休人员从上门认证也变成“好久不见”。2006年退休的张凤琼曾是某印刷厂人事部门主管，以前，她月月要跑区社保所为单位办事，刚退休那两年，为自己的养老保险待遇领取资格认证也跑过两次，但从2008年后就没怎么去过区社保所了。2008年退休的邓慕贞则从一开始就赶上了数据比对，自己从没有为现场认证而烦恼过。她说，以前都是催着父母来，后来又一个劲地向父母解释，“不用现场认证了不是不发养老金”。如今父母都已90多岁高龄，每月到了4日、5日还是会问“‘工资’来了没？”“电视上说养老金又涨了”。在邓慕贞的姐妹圈里流行一句话“千好万好不如共产党好，儿好女好不如社保好”，原因是“社保会按时发钱”，还不动声色，不会让人尴尬。

期待大数据的“天网”全覆盖

如今，通过后台数据匹配进行认证覆盖珠海市户籍及常住本市人员，占珠海市领取养老金总人数的97%。对于在外地居住的珠海市退休人员，由居住地社保经办机构协助认证；居住国外（境外）的，每年提供一次当地使馆或华人社团等出具的生存证明；对于居住省内市外的，经办人员通过“广东省社会保险待遇领取资格认证跨地区协作系统”进行“异地协查认证办理”。从2018年起，“广东省社保APP”和“广东省人社APP”启用，解决了广东省内待遇领取资格认证问题，需要待遇领取资格认证的2000多名省内市外居住人员可以直接通过手机APP认证。

不过，吴浪飞深知，珠海市的待遇领取资格认证模式远达不到“天网”，且肯定会存在漏洞。原因很简单：数据共享的级别和范围不够，达不到跨部门全国联网，导致部分特殊人群缺乏信息收集渠道，包括羁押、判刑人员；登记信息为常住本市且未办理异地就医，但实际常住异地人员；常住本市人员在外地非正常突然死亡；法院宣告失踪或死亡人员，以及长期失踪人员家属未向法院申请宣告失踪或死亡人员。这部分人群由于家属不会主动申报，中心无法对该类人员进行丧失待遇领取资格的甄别，且时间跨度较长，追扣的难度较大，会造成社保基金流失的风险。

对于“风险”和“漏洞”，市社保中心养老保险一科科长裴海客观评价为“可控”，“减证便民的后续工作是信息共享、监督检查，不单单是为了减证，风险控制和配套检查都需要建立长效机制。事前简单，就必然意味着事后严格。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追查。”对此，裴海希望人社部加强顶层设计，后续能出台对地方具有指导性的意见。

郑道池表示，迄今为止，珠海市的所有追扣“都没有打水漂”，实际并未造成社保基金的损失。今后，珠海市社保中心将会继续在数据的查漏补缺上不遗余力，进一步扩大信息来源，比如加强同市疾控中心等单位的沟通，争取实现对住家死亡人员信息的数据共享；加强对公立医院数据上报的监管工作；强化私立医院死亡人员信息数据上传；深入完善与公检法部门合作，获得羁押、判刑人员信息；同时继续挖掘利用医保信息数据，通过对领取待遇人员健康状况、医保消费习惯筛选重点监控人群。“总之，精确的数据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而是相互校验、彼此印证的，单靠一个部门不行，单靠一个珠海市也不行，须自上而下，全国联网，共同推动。”

全国经办系统视频会议结束后，郑道池“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他回顾“大数据助跑”珠海养老金认证方式的10年历程，“年年都在推，一年进步一点，当多年的坚持成为自然，我们就真的实现了社保经办工作中‘百姓不知道，不见面就能按时享受待遇’的初衷。”他更坚信，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牢记使命，不管在黑暗里摸索多久，路的尽头一定能见到光明。■